夜深人静，赵越杰的轻鼾声响起。
落绍桓睁开双眼，动如脱兔，少年在青峰山上没学到什么本事，但时常去山林中逮些野味，倒也练就了这番本领。轻脚起身，披上袄衣，掩住房门，毫无声息径直往密林中走去。
近来几日夜只要稍提呼吸运力，便心肺燥热，浑身乏力，加之自小身子便有寒疾，之前路途上又受了风寒，这一冷一热在身体里相互冲击，每至半夜就疼痛难已入眠。尤其今夜，更加疼痛难忍。
月光惨淡照在山路上，落绍桓冷汗颤栗，抽搐的嘴角咬着牙，双手紧握住心口，拖着身躯随处找空地坐下，心里捡起遗忘若日的那本《太阿正一》，仅练半响后，疼痛感竟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暴裂的气血游走全身，少年最终咬牙未在喊出，却支撑不住，身子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落绍桓醒来，又是那股熟悉淡淡的竹叶清香，身上却多了一件黑皮衣，花纹又是那羽灵纹络。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落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装神弄鬼。”
落绍桓一机灵迅速爬起身子，仰头一望，果不其然，有佳人依卧在树梢枝上，马上反讽道：“每日看你打打杀杀，看来有时候狗嘴里也会吐出象牙来。”
“想老娘我当年可是探花，如此才进得了皇庭大殿，趟过那皇宫鎏金走廊。”
“好好，大秦的小探花，你怎么就喜欢大半夜找我搭讪呢。”落绍桓白眼一瞪。
也不知怎得，与六骑对话感觉很愉快，虽然刚一见面便想着生死再不往来，可自从六骑拼死救过自己后，这女子貌似还挺有趣，只要别老板着一副死面孔，用那阴阳怪调说话，她还挺讨人喜欢的，毕竟长的也很美啊。
“夜晚才有魑魅魍魉。”六骑话音刚落，伴随一阵竹叶清香，轻声落到树下，那双明亮尖锐的眼睛仿佛洞穿落绍桓的心灵。
“你有病！”半响，六骑才道出这三个字来。
“你才有病！”落绍桓气鼓鼓，将身上黑衣扔还给了六骑，怒道：“一见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您随意吧，小爷困了不陪了。”
“太没些规矩了。”六骑腰囊中掏出由麻纸包裹的东西，递给落绍桓，“燕恒那个妮子做的些了这个，硬是骑马送来。老娘的千里驹都快跑死了，想想，来回五百里不待歇气，我真不知道图个什么。味道还不错，我就先尝了个，就当是跑路钱，你不生气吧。”
打开麻纸，原来是些月饼，借着月光，还能看清上面还画着些个娃娃等图案，可见燕恒确实有心了。
“我吃不了甜食。”
月饼又推送到六骑眼前，六骑接下后，却未再放在腰囊，在手上掂量几下，随即举过头顶，准备扔出。
“我六骑从不吃别人送的东西，因为送的那些东西，吃进去还得吐得出来才行。”
落绍桓嘟起小嘴，明知道是六骑在激他，可就是忍不了。噌下跃起，一把夺过六骑手中月饼，塞入怀中，扭身便走了回去。
可没想还未走至两步，落绍桓突然转过身来，眉宇间有着担忧，长呼口气，弯腰低头道：“我想托您件事，这事对您来说有些不公平，如何定夺我都听您的。”
少年脸色有些怪异，似乎是想了很久才下的决定，那书院的长衫套在身上，经管有些肥大，在这秋夜里也不住的舞动，显得有些滑稽。
“我应下了。”
六骑不自觉的挠挠前额发丝，为何少年的事情还没说，自己就已顺口应下，还真是有些神奇。
“我想学剑。”
六骑噗嗤下笑出，笑到弯下了腰，她有些流泪了，天底下若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有些事情也决不会发生，但这事儿就发生了，旬凡的徒弟竟然要拜她为剑师。
那袭青衫道袍，百里飞剑，始终映在那女孩心里。如今，他的徒儿前来求道，她如何拒绝。
“笑什么，不教就算了。”落绍桓有些懊恼道。
哪知六骑抬起头回眸一笑，用此生绝对不可能说再出口的轻柔酥骨嗓音，她轻呼一声，“小徒儿。”
落绍桓惊讶张着口，半天才回道：“说实话，你若正常交流，还挺美的。”
黑暗中的背影蹦蹦跳跳欢快而去，六骑这才慢慢蹲下身，捏起被落绍桓汗水侵湿的泥土揉搓后，放在鼻尖轻嗅，伸出舌尖轻挨，果然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气味道一样，甜丝丝的。
他是真的有病了。
当解决了这个问题，人就总会就有下个烦恼。
正午饭间，屋外有青雨落下，淅淅沥沥，秋雨过后，又变冷了。
可落绍桓此时心思根本就不在外面，他拖着腮帮咬着嘴边上的筷子，就是不松口，一脸惆怅的望着正在夹菜的落霜。
落霜俏红着脸低头呢喃，小嘴儿轻嚼着饭菜，然后扭捏起身，洗刷碗去了。
赵越杰一筷子咂在桌上，鄙夷仇视着落绍桓，嗔道：“从早上开始，你小子老看落霜，莫不是起贼心了。”
咯嘣声响起，一副好端端的木筷子，硬是被落绍桓从中咬断，不顾嘴角那殷红，却转而盯着赵越杰不放，那眸子越盯越亮，就像豹子见到猫时，总想上去锥上几口。
赵越杰不动声色，也直起俏眸盯着落绍桓，眼皮都不再眨下，饶是如此，那小手在膝盖上却越握越白。
“赵越杰，你除了长得挺漂亮外，也是个靠的住的人。”
赵越杰眯起眼，手心是起些了汗，忙在膝盖上锦绣上摩擦后，未待他话说完，上前就准备捂嘴，哪知力道大了下，一掌便糊了上去。
这位来自京城皇都的俊俏公子，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自出了京城，不管游街巷道还是来到了这圣山书院时，所有人内心都是心存一字，美，再来两字，甚美。
他已经受够了，憋了一肚子气。
来到书院之前，宫中有约在前，若坏了些规矩，就得回到那能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去。可这青峰山的小少年竟然这么不识好歹，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刺骨之话，若教人识破了身份，那就莫怪他下手无情。
大祸临头的落绍桓丝毫无防范，本想赞美赵兄几句后就把落霜托付出去时，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下。
全场人都静悄悄的，愣住了，怎么看着场景有些眼熟，就像小两口吵架似的，只不过这男儿也太惨了。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赵越杰收回火辣辣的手掌坐到椅子上后，面容依旧冰冷，心下懊悔透了。
落绍桓两行热流从鼻子中淌下，这下鼻嘴角两处开花。
赵越杰将袖口撕下，亲手堵住接下来源泉涌冒。
“我就是想暂时将落霜托付给你。”
赵越杰那俊眉轻皱，摇摇头。
落绍桓紧接道：“我又不能耽搁落霜，你帮想想办法。”
赵越杰扭过头，不想去看落绍桓那副着急的样儿，心里稍有些得意，总算有求我的时候，于是呢挑起根筷子看到屋外雷雨，其实这事也挺简单的，他一句话下去，自然会有人传话出去，那书院些老夫子们还不得照办。
他眉眸一转，不愿这么爽快答应，得捉弄眼前这个认真的少年才行。
“暂时？你不起个誓吗？我就怕你会做个甩手掌柜。”此话语本是玩笑话。
哪知落绍桓一顿，解下腰间青伶，一溜烟径直出了门去，赵越杰慌了，忙跟了出去，屋外那雷雨将至，就怕这傻小子一根筋，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此时，整座圣山已入白雾紫雷之中。
屋外，不顾众人的目光，不顾门外大雨淋漓，落绍桓红着眼，敛起衣袖，跪了下去。
天上紫云中有数道紫雷劈下，滚滚雷声翻涌笼罩在这整个书院上。
赵越杰措手不及，却心急道：“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先回到房子里再说！”
少年心酸，处处随遇而安，自走出青峰山后，天下熙熙攘攘如此之大，他不敢言什么，在此之后也不敢做什么像样的承诺，除了一柄剑、两袖清风，他什么也没有了。
但今日，他就在这儿，硬起从下山后再未挺起的胸膛，向天历历言道：“绍桓在此立誓！
我愿用此生道运，换落霜一生平安！”
少年声如洪钟，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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