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止步。ggdbook.com”邵纲转过身去，背对着门，“南怀仁，进去。其他人，坐在那边的长凳上等消息。”
南怀仁莫名其妙地就被点了名，莫名其妙地就被推了出来。他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制台就认识你一个。”
“可是我和制台没见过几面，他也没和我讲过几句话，讲的那几句话还不是特意跟我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邵纲拧开门把手，“自己进去，死不了的。”
南怀仁还是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其他的传教士，众人也是一脸茫然。
以身犯险并非明智之举。但来都来了，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南怀仁也就这么进去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去了，对“绑架者”产生莫名其妙的信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来了？”朱由检抬头看了他一眼，“坐吧，侧着坐，我和国姓都要问你问题。”
南怀仁这才注意到，郑成功也在办公室里。只是他没和朱由检一样坐在桌子后头，而是斜靠在一张土耳其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冒着气泡的博萨。
“二位...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
“问吧。”朱由检向后靠着椅背，胳膊搁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摆了个惬意的姿势，“随便问。反正，你们马上就免费了。”
“额...我想问，为什么是我？”
“邵指挥没和你说？我只认识你啊。严格来说，还有汤若望。不过汤若望还留在南京，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了。”
“可我并不知道制台您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耶稣会士，还并未领受神父的职责，只是担当助手。这么多人里头，我是最年轻的，修习的时间也不够久，您为什么会认识我？”
“秘密。”
“秘密？”
“对，秘密。好了，你问完了，到我问你了...”
“等等！您什么都没回答。”
“告诉你是秘密就已经是最通透的回答了。现在我问你——如果要送你们走，你们要去哪？”
“罗马。我们只能去罗马。本来我们在离开欧洲前都有各自的职务，但是在30年战争后，我们也不知道所属的教区现在情况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宗教形势是否有缓解。万一到处乱跑，被那群新教疯子送上火刑架就要命了。所以，我们商量好了，先去罗马报道，然后再做打算。”
“可以，那我就送你们去罗马。我们在亚历山大联系了威尼斯的商人，他们会在进货的时候把你们带回去。不过不会绕路去罗马，他们会在亚得里亚海的拉文纳把你们丢下来，剩下四百里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反正已经送到教皇国的领地了。”
“请等等！”南怀仁突然就反应了过来，“制台你是怎么知道拉文纳距离罗马有五百里？！我们可从未提过！”
“秘密。”
“这...这也是秘密？”
“嗯。”朱由检微微点头，嘴角忽然咧开一个诡异的角度，“怎么~~你是不是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王师是不是要对教皇国发动进攻，所以提前做了侦查？”
“是...”南怀仁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我确实有这样的担忧。如果您真的要对圣座开战，还请您仔细考虑。”
闻言，朱由检非但没有收住，反倒笑得更欢，甚至笑出了声：“教皇，他有几个师？”
“制台，教皇虽然没有常备军，但他们有雇佣军。瑞士卫队从1506年开始服役至今，从未中断。教皇还能动用圣库，从欧洲各地召集忠诚的雇佣兵来守卫永恒之城。”
说完，似乎是怕朱由检不信，他还补充道：“他真的很厉害。”
“真有那么厉害？”
“真的，真的这么厉害。”
“真这么厉害，为什么30年战争还打输了啊？”
“那是因为奸邪者克里斯蒂娜和她的爪牙得到了魔鬼的帮助。他们焚毁了罗马帝国的神圣首都，将其抢掠一空，甚至还包括诸多不可名状的邪典！甚至还包括‘codexgigas’！那本记载了魔鬼咒文的‘大书’！”
“哦~~原来她这么厉害啊。”一旁的郑成功忽然抬起了头。
“是啊，她确实很厉害。”
“怪不得你被...”
“算了算了，别提了。”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聊的内容似乎更加莫名其妙，南怀仁不禁开始心悸。更重要的是，他隐约间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们...你们认识克里斯蒂娜陛下？”
“她就在隔壁。”朱由检朝旁边指了指，“要叫她来吗？克里斯！来一下！”
“等等，不必了！不必了！我不想见...”话音未落，门开了。
“怎么，找我有事？”戴着三角帽，披着过膝的大衣，克里斯蒂娜迈着步子走进门来，衣摆在后头飘着。脚上蹬着及膝的长筒靴，膝盖以上是白色丝袜。
“啊！出现了！是穿男装的克里斯蒂娜！”南怀仁吓得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你又是谁？！”克里斯蒂娜白了她一眼，半张脸遮在帽子的阴影里，杀气腾腾。
“一个耶稣会士。”
“嘁，天主教的杂碎。”
“啊！克里斯蒂娜大王！请您不要把我抓走!我不是故意的！制台你帮我说说话，我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不能让克里斯蒂娜大王把我抓走啊！她会把我抓去喂北极熊！”
“哦？你还有这样的习惯吗？”朱由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的北极熊叫什么？”
“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信口开河的天主教杂碎，耶稣会士更是杂碎中的杂碎，教皇那座奎里纳尔宫就不该建在马山上，你们这些蠢驴应该全都搬到驴山上去。拉丁文要不我教你？马山是montecavallo，驴山是montedegliassisi！够不够清楚！”
“够清楚了克里斯蒂娜大王！够清楚了！”
“他还有什么事没有？”克里斯蒂娜问桌子后头的朱由检。
“没了。”
“那就让他氵...离开。”
“你走吧。”朱由检叹了口气，指着门口。
“多谢制台！多谢克里斯蒂娜大王！多谢国姓。”
“你谢我干嘛，我还一句话没说呢。”郑成功瞟了他一眼，继续喝着博萨。
待南怀仁出了门去，克里斯蒂娜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
“气死我了！什么耶稣会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在隔壁都听见了？”
“这房间隔音可不怎么好。”
“呵哈哈哈~”一旁的郑成功笑得放下了杯子，“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怎么，那本‘大书’真在你那?”
“是在我那啊。”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
“那不会真是什么...恶魔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恶魔，他哈布斯堡自己在家里搞什么邪教玩意儿，还不允许别人看了？还真是坏事传千里，不是坏事他们也急着传。一个个都想把我拉出去批判——批判我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负责盖章罢了，政策是首相制定的，计划是将军执行的，我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插手而已。”
“大概...”郑成功想了想，“大概在天主教阵营的宣传环境里头，你就是‘敌酋’一样的东西吧。令尊在世的时候就丑化令尊，你在位就丑化你。”
“唉，算了，我也习惯了。战争打了将近30年，我才二十几岁呢。打我出生起就这么打嘴仗了，习惯了就好。只是见到有人在我隔壁开始念经，还是忍不住...你要把他们送回去了？”
“嗯。把他们送到亚得里亚海，靠近教皇国的地盘就行了。我现在并不打算对教廷直接派出使者，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收拾了奥斯曼，再去见见英诺森十世也不迟——委拉斯凯兹给他画了副画像，我认得他。那副画可比他本人出名多了。”
“我可是希望这副画到南京去画。”
“喂，我记得你是天主教徒吧？”
“我对教义根本就不感兴趣——换而言之，宗教上的天主教对我毫无意义。我感兴趣的，是政治上的天主教。腐败的天主教廷，反倒是个更加有自由的地方。当天主教国家的国王，可比当新教国家的国王要愉悦多了——毕竟，现在宗教热情还没过去，新教徒们正是狂热的时候。我讨厌宗教狂热，那会让我变得不像个国王，像是牧师们的附庸。”
“我能理解，就像老邵讨厌白莲教一样...不过30年战争后，欧洲的宗教氛围也会消退下去吧。属于神秘的时代要结束了，属于人的时代才刚刚到来。”
“啊~~所以你们也来了。”克里斯蒂娜摇摇头，“欧洲好不容易才迎来黎明的希望，我却把你们带过来，这又算什么呢...罢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我可没有身为‘欧洲人’的自觉，我可是要当沙皇的人。沙皇，就是应该时不时来抽欧罗巴的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