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有白鹤啼鸣而落到石桥上,放下箪筒后用喙轻点水面,不时用翅膀拍打水中倒影,想等待少年前来为它梳理羽毛。
落绍桓与老媪一前一后下楼来,那白鹤一见老媪,小眼珠子哆嗦,将头紧埋在身子里,那双红爪也在颤抖,老媪老远咳嗽,吓得白鹤都来不及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就像落汤小鸡遇到黄鼠狼一般,仓皇振翅而逃。她将手搭在落绍桓肩膀上,些许不屑道:“老奴不将它羽毛扒光炖汤都算是好的了。”
落绍桓嗤之以鼻,小声回应道:“前辈您大人有大量,我替那白鹤谢谢您了。”
最后那三个字,落绍桓说出话时,语气颇为重。
“小嘴还挺甜。你以后离小姐远点,小姐稀罕你,可老奴巴不得现在就敲碎你脑袋。要是以后在小姐面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奴就用这银丝线将你嘴巴缝上!”
落绍桓默再作声,将箪筒取上楼后,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香味弥漫着整个顶阁。
符鲤手上还拿着书卷,可她的目光早已被吸引过去,见落绍桓气喘吁吁提着箪盒上来,她有些羞愧。
她是龙,本可喝着本族自酿的东海蜂茶便能安然无恙的度日。
初来藏书楼时,老媪看不惯落绍桓,每次等白鹤放下箪筒后飞走,只要是落绍桓未及下楼,老媪偷提箪上顶阁来。符鲤厌恶此种做法,但耐不住香气扑鼻,龙性贪,她小小的品尝,留下了牙印后,老媪提箪又放回原位。
符鲤次次品尝后,后悔不已。有时候饭菜太香,也是罪恶。
落绍桓将菜全部拿出放在桌上,看着符鲤欲罢不能的样子,他不由得笑道:“符鲤小姐,一起吃吧,这个青笋醉鸡可是青峰山的特色。”
符鲤眨巴那双湛蓝眼睛,将目光依依不舍的从菜移开,小手沾了清水,写了个字“茶”,并瞅了瞅老媪。
老媪抿了抿灰白嘴唇,朝着符鲤点点头。
符鲤眼眸眯成了月牙,急忙将手中热气腾腾蜂茶推到了落绍桓面前。
符鲤推茶来,茶香与雷雨的那股香味混香飘来,那双玲珑小角近在咫尺,若不是老媪在旁,落绍桓定然搂入怀中。
老媪咬牙切齿,上前捏住落绍桓肩膀,道:“落绍桓,这东海蜂茶来之不易,乃我族圣品,不说其如何,就单是酿制便耗了我家小姐十一年时光。
话说在此,老媪眼色黯淡,松开了握在落绍桓肩膀的手,道:“之前你应该察觉到箪盒之事。我和小姐向你道歉。老奴做事向来就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你若敢做出不轨之事,屋外校场老树下,定会有座坟立在那。”
落绍桓勉强一笑,刚要开口回话。
一阵恶寒袭上头来,痛得落绍桓呻吟不断,眼珠里有血渗出。
符鲤惊慌失措,紫纱巾不停的飘动,目光直视老媪。
老媪急忙拍拍双手,自证清白道:“老奴绝对不会!也没胆量在小姐面前下此阴手。”
落绍桓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老媪箭步冲上,将落绍桓扶起身,粗糙黑手摸了摸额头、四肢后,拿起桌上拿杯滚烫的蜂茶,掐开落绍桓的喉咙灌了下去。
片刻,落绍桓归于平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老媪回到符鲤身旁,脸色沉重道:“寒气攻心。幸有小姐的蜂茶暖身,此子难逃此劫。”
符鲤无心再去看书卷,顾不得毛笔珍贵,抓在手里写了几个字后,放到老媪面前。
老媪双手接过纸后,来来回回反复读了好几次,才抱起落绍桓放在鹅绒垫上,望着符鲤语重心长道:“天生如此。小姐,即使去寻得千年参浆,也只保他一时。”
老媪闭上双眼,有些惋惜接着道:“这就是命啊”
符鲤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落绍桓眼睛上的睫毛,用袖中娟擦掉了眼上血渍,原本那湛蓝的明眸也犹如浮上乌云般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双眸闭上后有泪珠划过脸庞,从紫纱巾落下。
女子身影飘忽不定,一颗金丹从紫纱巾下出,化为一团金光将落绍桓包裹起来。
老媪大惊失色,急忙吼道:“不可!小姐。”上前阻止时,却根本无法近身。
老媪扑腾跪了下去,望着那一片金光,“小姐,求您收手,老奴给您跪下了。为了这个初相见的小子,您,您要我怎么去见先主啊”
金光闪烁,落绍桓全身如遭雷击,双眸血红,剧烈震荡摇晃之后竟然从椅上做起身来,悠悠吐出一口绵绵细长的浓白雾气后,回眸直望眼前的紫纱女子,嗓音沙哑,“符鲤?”
她不可置信,闻声已泪流满面,失去了龙丹的她已无力在撑下去,偎依在小少年身上,枕着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犹如百年前初见时,相思树下,那一缕长发飘飘,终不可忘。
落绍桓轻搂住符鲤,就像捧着易碎的宝贝放于手心,轻轻撩动她的秀发,“幸苦你了。”
老媪怒而起身,呼出浊气,一棍开天劈地携不可逆挡之势夹风袭来。
落绍桓依旧怜惜看着怀中符鲤,头也未抬,伸出两指轻轻夹住了木棍,使之不能前不能退。
落绍桓呼吸如猛虎,弹指挥动,两指回袖,衣袖风起,那木棍从老媪手中脱手而出,老媪竟然被震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
“太阿正一?”
老媪惊怒又道:“你个小子怎么会太阿正一?”
落绍桓闻之不屑,怒斜红眸。
老媪脸色剧变,不假思索就开始回掠后撤。
屋外,大雪纷飞,唯有一束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极了那三百前的誓言。
落绍桓苏醒后,只是感觉精神百倍异常,身体也不同于往日劳累,说不出来的轻巧。落绍桓却寻不到符鲤。
老媪伫棍子远远立在木梯口。见落绍桓已醒,客气又疲倦道:“老奴奉小姐令,等候公子安然醒来。老奴已完成使命,先行告退。”
落绍桓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迟疑片刻,问道:“她?”
“小姐身体有恙,先回宫修养。桌上留有小姐给您的下半残卷《太阿正一》,曾叮嘱老奴,务必交到手上。还有,藏书楼的书卷,您都可以随意使用。”
落绍桓顾不得其他,急道:“她还会回来吗?”
“会的,也望你珍重。”
老媪伫着木棍走到窗口,灰白眸子转了数下,还是说道:“落公子,不管你身多有古怪,小姐将龙丹给了你,她的半条命在你身上。”
说完,白雾笼过,老媪不见身影,只留下无声的书卷与桌椅,犹如梦境一般。
落绍桓看了符鲤默写下的《太阿正一》下半残卷,抚住了脸庞。
他什么都记得,他什么却都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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