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大方。28lu.com”待南怀仁抱着箱子出去了，坐在旁边的克里斯蒂娜这才说话。
“大方吗？我觉得还少了。真正的忠诚用钱可收买不来。控制教廷并非易事，靠奸佞可做不到。只有萌发真正的忧国之思，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嗯？”克里斯蒂娜忽然愣了一下，“你说，你们一个远在天边的，根本就不懂基督教的国家，竟然也可以控制教廷吗？”
“我觉得我不懂教廷，我还觉得那些想要参选教宗的不懂政治——这种神权共和，天生就千疮百孔，太容易渗透了。”
“那既然你们可以渗透，那我们...”
“你们也可以，照理说你们在渗透的时候会有更多的优势。你们可以在教义上寻找更加虔诚的支持者，而我们只能用‘间’。”
“你打算怎么用？我看《孙子兵法》有云，间有五间：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你打算对教廷用哪一个？”
“用哪一个不重要——克里斯小姐，你要活学活用啊，光背书不行的。重要的不是怎么间，而是把我方的筹码送上天平，让他们自己选择。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动摇。一旦开始寻思，就会生出异端。”
“这叫什么道理？”
“这不是很简单吗？《孟子》看了吧？所谓君子远庖厨，齐宣王见到祭牲要在自己面前被拖走屠宰，心有不忍，于是打算把牛换成羊。虽然无论牛羊都一样，只是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罢了，但孟子并不觉得这很虚伪。”
“对，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不虚伪？既然牛和羊都一样，为什么杀眼前的牛不可以，杀看不见的羊就可以？”
“因为‘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因不忍，生出恻隐之心，是人之常情。所以君子远庖厨，就是不要把自己的恻隐之心放到天平上称量，因为这种称量本身就会让恻隐之心动摇。这个问题其实和道岔问题一样——铁道左右两侧，左边捆一百个人，右边捆一个人。如果都要压死一边，你选择哪个？”
“嗯...”克里斯蒂娜想了想，“如果按照杨朱的观点，‘损己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我就不该选。为了救一个人，而杀一百个人是不公平的。但是为了救一百个人，而杀掉一个人，同样也是不太公平的。所以如果是杨朱，我猜他就不选——他不碰那个道岔，火车该撞死是谁就是谁。”
“但如果让孟子来选，他当然会选择救那一百个人——这就是儒家和道家不一样的地方。儒家讲‘礼’。儒家经常面对这种道德困境问题，百家争鸣的时候类似的问题多了去了。儒家的选择是，‘发乎情而止于礼’。”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孟子认为，你出于本心，生出恻隐之心，这非常合理，谁都会这样。就像梁惠王见到牛，就会不忍心杀它祭祀，这一点都不虚伪，大大方方承认就好了。但是，你对生灵的怜悯不能超越礼。无限地放大你的怜悯之心，是对人类社会秩序的践踏。往大了说，这是对人类文明的犯罪。所以一定要在礼的边界停下来。”
他把两只手放在桌上：
“一边是心，一边是礼。孟子认为，人能做的就是从心出发，到礼为止，这么一段距离。没有心的是禽兽，超越礼就是禽兽不如。所以，牛可以不杀，但是羊一定要祭，不能因为自己的怜悯就荒废国家的祭祀。但是，孟子也认为这样的道德困境本身不该由君子来抉择——所以他说，‘君子远庖厨’，因为庖厨里头整天都是这种事情。恻隐之心需要悉心维护，不要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恻隐之心放到称上，会磨损的。你买过兰草没有？”
“嘿。”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我还真买过，出门晃悠的时候路边就有。卖兰草的还说了呢，包活。啧，结果买回去没几天就死了。”
“兰草很难养。恻隐之心也是一样，并不是什么坚韧的树干，它是兰草。它需要精心培育。不要随便做让恻隐之心动摇的事情，因为恻隐之心就像san值一样有限。见到哭泣的牛而不怜悯，会掉san值的——不过，嘿嘿嘿。”他冷笑几声：
“我们要的就是掉san值，要把孟子那一套反过来用。所谓‘用间’，就是要让对方掉san值。我并不指望红衣主教团能当君子，他们没看过孟子，脑子里没绷住这一根弦。他们管这个叫’试探‘，他们也怕预见试探，因为试探本身就会动摇道心，会让他们的san值狂掉。”
“啧啧啧。那这岂不是不仁？”
“是啊，不仁啊。但是发乎情止于礼——我自己是不希望不仁的，但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人的犯罪啊。所以我在礼的边界停下来了，我收起了我的恻隐之心。你看，这从外表上看起来确实有些虚伪，但这对君主很重要，这可以让我把恻隐之心放在更有用的地方，比如更多地为大明的人民服务。毕竟要论亲疏远近，这群意大利人和我八竿子打不着边。”
“钱老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当然，这也是很多大儒看起来很虚伪的原因，钱老头就是个典型——孟子这一套并不能万能的。他只是教你怎么让自己解决道德困境，但没法阻止你把它用来为自己的恶行辩护。这是双刃剑。君子远庖厨的前提，那得真的是个君子才行，比如在下。钱老头那种，他不配用。他应该选择舍身成仁，杀身取义。因为他一死，比他活着一辈子的贡献都要大。”
“学到了学到了，我还以为孔孟之道都是念经。”
“是，是念经没错，但是现在正是辩经的时候，正是孔孟擅长的地方。我现在就拿孟子的心，去刺杀那些红衣主教的恻隐之心，让他们san值狂掉——教廷，还是金钱；教会，还是自身；教皇，还是教廷；牛还是羊；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让他们选吧，让他们去抉择。把这些本来根本碰不到的东西放到台面上，让他们选。不管他们选什么都无所谓，因为每次抉择都是在消磨他们的恻隐之心。等恻隐之心磨光了，那他们就变成真正的烂人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和烂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