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调查结果？”朱由检指着餐盘里头的那一坨淡黄色的“泥”。w61p.com
“是，这个就是结果之一。头儿你让我们调查有关‘埃及的小麦’的诸多事项，其中包括‘如果埃及的百姓不吃面包，那他们还能吃什么’。这个，就是他们吃的。”
朱由检用叉子戳了戳那一坨“泥”。这坨泥很软，但里头依稀可见还未磨碎的谷物颗粒。除了淡黄色，还微微发红。
坐在旁边的克里斯蒂娜也用勺子拨出些，放在眼前细看。
“老邵。”她问邵纲，“所以，这些到底是什么？”
“高粱。”
“高粱？！”她纳闷道，“我在大明都没吃到高粱，在这里倒是吃了一次。可是，为什么是高粱呢？”
“因为旱成这样，也就只有高粱能收获了。”
“那这红的是？”
“是高粱的壳。如果您二位仔细看，还能看到黄色的壳，那是麦麸及豆类磨碎的渣。这整个淡黄色的泥，是鹰嘴豆的泥。里头还有芜菁——就是大头菜的叶子。这个整个这么一坨，勉强可以叫‘豆泥’。”
“哦？”朱由检问，“那这个大头菜的价格，是不是很贵。”
“是。大头菜是适合种在埃及的沙土蔬菜。但是今年尼罗河没有如期泛滥，没有泛滥就没有肥料，所以大头菜也就只长出了叶子。菜太贵了，也就只好吃叶。不只是大头菜的叶子——这整个一坨，都是些平时没人吃，灾年才有人拿来果腹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吃？”克里斯蒂娜用勺子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吃，不过这个是基底。如果能搞到一点面粉，他们就会加上面粉做成杂菜面团。如果能搞到燃料，他们就会烘烤成饼来食用。如果实在什么都没有，就把这些谷物、豆类打成泥来吃，就像二位盘子里这样。”
“啧啧啧啧。”她摇摇头，“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先尝还是我先尝？”
“随便，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常用食材的组合而已。”
“那就我先吧。”她吃了小半勺。
闭着眼睛，克里斯蒂娜慢慢地咀嚼着嘴里那小半勺高粱、麦麸、鹰嘴豆、大头菜叶、大豆磨成的泥。
“嗯...”嚼了几口，她的表情逐渐复杂。
“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难吃。嚼不烂。感觉在吃河底的淤泥，带着土腥味和草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
“那是高粱。”邵纲站在一旁垂着手，“我小时候经常吃。高粱，确实是不好吃。但有些地方也只能种高粱。我们家吃的时候，是磨成高粱面，然后做成窝头来吃。高粱面这种东西，会做的就香。但要是不会做，味同嚼蜡。”
克里斯蒂娜托着腮，腮帮子一上一下，依旧在嚼着那一坨豆泥：“话说，老邵，我以前没吃过高粱。但你说的话我能不能这么理解——高粱要精加工才会好吃？”
“是这样。在所有的粮食里头，稻米大概是最方便精加工的，家里有个女孩就行了。养了男孩，十来岁就要干农活。要是女孩，就在家里舂米。一个人舂一份，一份大概一刻钟，一家子也不过一个时辰。要是小麦、高粱，好家伙，这可是得上大石碾子用驴来拉才能处理得干净。所以，归根到底——”他一拍大腿:
“精挑细选之后的粗粮根本就不是粗粮。真正的粗粮，就是二位盘子里这种，城里头的老爷根本就吃不下去。他们顶多吃点精加工之后的所谓‘粗粮’来调剂一下口味，吃点谷物的香气。”
“说得我都有些慌了...”朱由检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豆泥——
卖相，看着其实还不错。
确实还不错。基底是土豆泥似的淡黄色，点缀着红红绿绿的东西——要是不知道红的是高粱壳，绿的是菜叶子，他还会很有食欲地把这一坨豆泥吃下去。
现在他不想吃了。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即使是用边角料做的也不例外。更何况，看到邵纲他们这么费心地做了这么久，他也不好意思不吃。
拿起勺子，他吃了一口。
“啊！！！”勺子“啪嗒”一声落地，朱由检一头扣在桌上。
“怎么搞的？你怎么了？”克里斯蒂娜把他扶正，邵纲也绕到了旁边：
“头儿，你这...”
“有石头...”
“哈？”
“这个...这个里头有石头。磕到牙了...”他慢慢地抬起头，呼了口气。他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在右半边的牙齿上扣了扣。
“嘶~~对对，就这个牙，疼死了...”
“哪个？”邵纲把他的脸掰过来，“哦...这个，这个是上次补的，没办法。”
“为什么还会疼啊?”
“因为补的时候太迟了，一般这种牙都直接拔掉。但是头儿你不想拔牙，我就硬给你补上，牙底给你封好了。平时是不疼的，但是你要是咬到石头...那就不好说了。我看看，你嘴巴长大点，我看看有没有劈裂。”
朱由检依着他的话，把嘴长大了。
“哦，还好，看起来没劈裂。你先别用这半边吃东西了。”
“作孽啊！这里头怎么会有石头？”
邵纲一掌拍在头上：“怪我...为了模拟外头难民餐食的劣质口感，我没用石磨来做豆泥，我直接用石臼慢慢捣出来的。所以里头，可能就沾了些石头的碎屑。”
“那你可真是费了好大的事啊！”
“咳...”邵纲咳嗽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不在说话。
“哪里有石头呢，我怎么没看到。”克里斯蒂娜用勺子在豆泥里头搅和，有用勺子把豆泥碾平：“嗯？！还确实有。”
察觉到勺子下头有硬物，她用勺尖把那硬物拨了出来。
她凑到盘子跟前看，总算是看到了那块“石头”。
“我说，你是豌豆公主吗？这个‘石头’，比沙砾还小。你怎么吃出来的？”
“问题是这个吗？问题是一次两次不要紧，一直这么吃下去，牙齿要吃坏的啊。就算牙是好的也得给这玩意儿磨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