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开罗好安静啊，街上也没有马穆鲁克。28lu.com”买买提帕夏端着杯博萨酸奶，在总督府的天台上散步。
枯水期的尼罗河静静流淌，河道两旁种着像翁仲般整齐排列的棕榈树。树下是灌木和草地，整个地面都被密织的绿植覆盖。热风从远处的沙海吹来，跨过沙海和绿植的边界，吹响了棕榈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果然还是太安静了...怎么连风声都能听清楚？城里头的人呢？那些聒噪的马穆鲁克都去哪了？”他从远到近扫了一眼，沙丘上没有，尼罗河里没有，绿洲没有，城里也没有。那些无处不在，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马穆鲁克，突然一下就失踪了。
“噗通~”，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噗通噗通，甚至盖住了风声。毕竟，开罗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马穆鲁克谋杀总督的故事——这就像耶尼切里谋杀苏丹一样司空见惯了。
奥斯曼当然不会处治谋杀苏丹的耶尼切里，因为政治谋杀不是226，它是一系列政治斗争的最终结果。耶尼切里杀苏丹并非是因为血气上头，而是蓄谋已久，且得到了朝中大员的默认。马穆鲁克杀总督也是一样，他们的行动就是整个埃及的统治力量进行合议的结果。
如果马穆鲁克真想杀总督，就和耶尼切里杀苏丹一样，身为总督的买买提帕夏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虽然一个埃及总督，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是一粒尘。但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他自己身上就是一座山呐。
一座山压下来，他想跑。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天台。天台上没有马穆鲁克，也没有耶尼切里，只有侍从和黑人太监。他们大多侍奉在位于天台中心的阳伞下，并无人和总督一起走到天台旁边。每个人手上也都捧着果盘、扇子等物，看起来不会突然暴起杀人。
他又望向了登上天台的楼梯口——楼梯口倒是站着两个耶尼切里。两个人情况稳定，也不想是要杀人的样子。
“到底是谁要动手？难道马穆鲁克要攻打总督府？那也不该这么安静。难道这次真的是耶尼切里来动手？”
他再次回头看向了那两个耶尼切里。被看了两次，那两个耶尼切里似乎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对总督微微点头，然后继续站岗。
买买提帕夏依旧不放心。他扶着腰上的弯刀，一步步朝楼梯口走去。
走到楼梯前，他与两个耶尼切里擦身而过。耶尼切里忽然一抬手——
“你们想干什么！”买买提帕夏后跳一步，顺手就把刀抽了出来。
那两个耶尼切里都看傻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总督您...您慢走...”
“你们举手干什么！”
“我们...我们要行礼...”
“哼。”买买提帕夏把刀尖送入鞘口，重重向内一推，“你们给我小心这点！”
“是！”两个耶尼切里深深一鞠躬，不敢抬头。买买提帕夏便从他们两个中间走过去。两人不敢行礼，也不敢抬头，只一动不动地弯腰。
“嗯...到底是谁要害我呢？”下着楼的买买提帕夏更迷惑了——要是耶尼切里打算动手，刚才那天台就是最好的地方，耶尼切里应该把他拦在天台才是。可守门的两个耶尼切里毫无动静，就连他下楼也不跟过来，就只是在自己分配的岗位一动不动。
“看来，就是马穆鲁克了...”想到这里，他的步子突然变重了。鞋跟踏在楼梯上，后跟着地，一顿一顿地下楼，“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卫兵！”
“在！”守在楼梯下的耶尼切里站到了路口，“总督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给我找出来，那些马穆鲁克到底去哪了！”
“他们不是出城去了...啊！您不知道？那我...”耶尼切里自知失语，掉头就要跑。
“回来！给我回来！你到底知道什么？”买买提帕夏抬手喝住了它——然而那个耶尼切里却只停下来一秒，他只犹豫了一秒，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是谁！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买买提帕夏大步走下楼梯，询问四周的耶尼切里。而那些耶尼切里全都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一个都不回答。
“好，不愧是你们，我要到太后面前告你们一状！等着去小亚细亚的黑堡垒服终身苦役吧！”
他甩出了对耶尼切里的终极制裁——耶尼切里不受奥斯曼法律的管辖，因为他们是苏丹的奴仆。从某种程度上说，禁卫军和基督徒一样都可以算是一个米利特，他们也有自己的“属人法庭”。在经由专门的军事法庭审判后，犯罪的耶尼切里并不会被除籍，而是会被发送到“黑堡垒”中服苦役。
这并不特指某一个堡垒，而是一系列监狱要塞的统称。犯罪的耶尼切里会得到比一般囚犯稍好的待遇，但要执行更严格的惩罚性训练。如果再次犯错，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套麻袋后扔进金角湾。但如果表现良好，或者战况紧急，这些堡垒中的耶尼切里就会有机会重新回到战斗队列，为帝国战斗到死——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对大多数禁卫军而言，被送进去就意味着活不过30岁就得累死。
听到总督发出了威胁，众耶尼切里手上的枪都颤抖了一下。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顶着怒气冲冲的总督施以的高压在那直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不说。
“好，你们都很好！”买买提帕夏背着手从他们面前走过。走道里比天台还安静，那些耶尼切里也大气都不喘一声，只能听见总督的脚步在地毯上重重踏过。
他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回身张开双臂，把对开的大门猛然关闭。大门撞进门框，发出咣当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过了片刻，一个耶尼切里的脚步从远处响起。他和其他耶尼切里一样戴着袖筒状的高帽，穿着马甲和长袍，蓄着大胡子。但他头顶却比其他人多了一根红色的鸵鸟羽，又高有大，几乎比门框还要高。
他一路对两边的耶尼切里白眼以对，众耶尼切里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跟，依旧是不敢抬头。
顶着红羽的耶尼切里没和两边的家伙多说什么。他走到总督的门前，轻轻扣门：“总督大人。”
“谁？”
“您应该听出来了是我，埃夫伦。”
“啊，是你，副厨。进来吧。”
得到了许可，埃夫伦推门而入，又把门关上。
“你都知道些什么？”总督直截了当地问。
“摩诃震旦已经从大苦湖发兵，耶尼切里全都去半路迎接了。”
“果然！果然他们真的去请摩诃震旦了！这是背叛！但是你呢？为什么你让我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
“请您宽恕我在工作中引发的，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故。”埃夫伦微微抬头，“恕我直言，总督大人，您想得太多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这个埃及总督是全埃及最后一个知道的？微不足道的，恐怕不是这个事故，而是我这个总督吧！”
“大人，请您...”
“我猜连埃及街上的乞丐都知道了！那些乞丐呢？是不是为了迎接摩诃震旦，你把那些乞丐全都打扫干净了？”
“那是马穆鲁克干的...”
“我说什么来着？连乞丐都知道得比我早！这样下去，恐怕摩诃震旦坐进了我的办公室，我还被你们蒙住眼睛毫不知情！恐怕你们把我的人头送给摩诃震旦，我都是最后一个....”
“总督大人！”埃夫伦打断了他的话，“您，想得太多了！您，不该想那么多。您，应该去休息。我这就去找医生给您开药。”
“你是不是要给我喝泼斯塔？”
“唉...”埃夫伦叹了口气，“看来您对我们耶尼切里的工作有很大的误解。”
“我没有误解！我要到太后面前告你们一状！”
“那您就去告吧。”埃夫伦忽然抬起了头，“我们卡皮库鲁——高门的奴隶——最接近的人就是太后。太后想听的，我们会给她听。太后不想听的，我们就不给她听。依我看，您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
“呵...如果你们一位我堂堂总督会被你们这些奴隶捏在掌中把玩，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
埃夫伦又打断了他：“您想说，您和太后之间有密信往来？”
“你怎么知道？！”
“这是公开的秘密了，我的总督大人。密信这种东西，一旦暴露于太阳之下，那就不再算是密信。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您又怎么可能把密信送回去呢？我就实话告诉您吧。”
埃夫伦朝着窗外一指：“那艘停在亚历山大负责联络宫廷的快船，现在已经不为您服务了。他现在效忠于更强大的力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呵，总督先生。”他轻蔑一笑，“自从您来世界边缘的埃及任职后，您就该认清楚一点——朝政，已经和您不再相干。您只和太后本人隔几个月通信一次，又哪来的自信对朝政有掌握呢？”
“你，什么意思？”
“荒谬！难道你们想要造反？荒谬至极！须知奥斯曼哪怕没有苏丹，都不能没有太后！140年了，帝国从许蕾姆太后起一直被历任太后所把控，岂是你们这些低贱的奴隶所能动摇的？”
他张开双手：“没有太后，我们还剩下什么？谁来修园子？！”
“您说得没错，帝国必须要有一位太后。但是时代变了，大人。太后，未必非得是那个希腊老太太。我们认为现在应该换一个乌克兰老太太了。”
“你说现任苏丹的母亲？她不是已经和老太监一起失踪了?难道...难道是你们？！是你们干的？”
“哦~~我的总督大人，这可与我们没关系，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我们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如果可以，我们希望那个希腊老太太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你们还是想要造反！”
“何反之有？归根到底我们效忠的应该是苏丹，不是苏丹他老母，更不是苏丹他的老祖母！更更不该是这个....这个和苏丹挨不着边的，前前任苏丹的老母。那希腊老太太都送走三个苏丹了，他难道还想送走第四个？”
“...”买买提帕夏一时语塞。
他低着头想了一阵，咬起牙问：“你们...到底是谁在主事？是谁让你们动手的？”
“当然是，英雄的科普鲁律帕夏，帝国只能有一个太阳。除了他，我们谁都不认。”
“他不是已经滚回老家了？”
“太阳的光芒无处不在，太阳的恩惠遍布大地。即使是西沉入海，也有东升的一天。太阳，迟早会升起来的！”
“封了，全都封了！摩诃震旦就在大苦湖，离我们只有20里格...不对，马穆鲁克已经去请他们了，现在恐怕只有10里格不到，甚至就在城外。你们怎么还在决定谁是太阳？！”他一掌拍在桌上：
“照这样下去，东边升起的就不是你们的太阳，东边就该是摩诃震旦了！你们到底在闹什么？你们难道想打开苏伊士，放摩诃震旦西进？！”
“哈哈哈哈！”埃夫伦忽然仰天大笑，“您居然是这么想的？那您就继续这么想吧！”
“真的？你们难道是认真的？你们背叛的，不是太后。你们背叛的，是整个帝国啊！你们难道想做反噬主人的马穆鲁克？你们耶尼切里难道想自己当苏丹吗？！”
“啪啪啪~”埃夫伦开始鼓掌，“我看您确实是受惊了，您的想象实在是丰富。看来您已经无力管辖埃及了，您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吧。来人！送总督回房！”
“你们想干什么？马穆鲁克造反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们也...”
“事到如今，您竟然还不明白？现在要造反的可不是我们，恰恰是您这个总督啊。别想那么多了，等震旦大军路过的时候，我会请来神奇的方士为您施展震旦医术，您就安心等待治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