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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TXT > 都市 > 纯情岁月 > 第19章 嫂子又来了

刘老师心里确实已经确定金锦樯就藏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因为刚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胡同里一直就没人,至少没有人从院门进出。可是金锦樯的藏身之地究竟在哪儿,还需要探究。唯一确定的是刚才侯家被砖头袭击百分之百是金锦樯所为。

面对金指挥的追问,刘老师略一沉吟,说:“金指挥,恕我暂时不能跟您多说。我不想让金锦樯和我产生对立情绪,只能暂时站在他这一边儿。一个男孩子听说自己的妈妈被当众羞辱殴打没有激烈的反应是不太可能。这种情绪一定要有宣泄的渠道。越压制他,他的逆反情绪就越厉害。我刚才说不要过分关注他,不是不关注他,而是不要激起他更多的对立情绪。我有两个星期假,您如果信得过我,就把金锦樯交给我,我保证不让他干出出格的事儿来。”

金指挥也一向没把刘老师当做真正的严师看待。听了刘老师的话不禁想:到底还是上过师专的人,还是懂得一些教育心理学的。又想到自己混到孤儿鳏夫的地步,单位又是一大摊的脱不开手的烂事,心中愁苦,不免拉起刘老师的手嘴上连连称谢。

金指挥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刘老师,嘱托他每天放学以后盯着点儿子。盯上一阵儿,儿子的火气可能就渐渐消了。刘老师说我有我的方式,让他尽可放心。

刘老师好奇金锦樯的藏身地究竟在哪儿,第二天上午买了点菜就迫不及待到了高台阶。他先在院子里转了许久也没有发现端倪。临近中午,他捅开火准备做饭的时候,里屋又响起了“咔吱咔吱”的挠门声,他知道这是“米汤”要出去了,便开了屋门。见“米汤”出了屋便“呲溜”窜上了槐树,随即一跃消失在隔壁院子里。

金锦樯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却见桌上摆着的饭菜还是热的,以为妈妈或者是爸爸在食堂买了饭给他送回来的。正吃到一半儿,妈妈火急火燎地回来了。进门见儿子吃上了热饭狐疑地转着眼珠发问,儿子只是摇了摇头。小玉妈坐在一边看着儿子吃饭一边说这两天过来给他送饭,等翠姨生了孩子出了院就去娟子家入伙。说着说着声调有些哽咽。金锦樯感觉出妈妈哀怨和不舍的眼神盯在自己的脸上,慌忙稀里呼噜吃完饭,扔下碗筷拎着书包跑了出去。

下午放学写完作业,金锦樯翻墙去到他的别业脚刚一落地就觉得有些异样:“尼姑姐姐”并没有来过和他蹭头,也似乎不在意他的到来,犹自趴在柜子的旁边一脸无奈那盯着什么东西。顺着“尼姑姐姐”的目光他看见两个罐头倒在地上。过去拿起来一看,一个是桃罐头,一个午餐肉罐头,还放着一个改锥,明摆着是为了开罐头用的!

糟糕,有人来过!

他慌忙翻开扣在犄角的那个烂抽屉,自己藏在下面的水果刀还在!刀子原本被他夹在书里和书包一起随身带着,昨天听了爸爸的威胁后半夜趁着夜色悄悄藏过来的。他又跑出屋看了看通往尼姑庵的院门,见他用一只粗大的树枝做的顶门杠好好儿地顶着,没有打开过的迹象。莫非是尼姑姐姐的魂魄来了?

金锦樯头皮一阵发麻。

“尼姑姐姐”一直仰着头尾随着他不停呼唤着,还不时地瞄那个罐头。他进了屋,拿起午餐肉罐头,“尼姑姐姐”立即直立起来,伸出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裤子,使劲喵喵叫着。金锦樯拿过改锥:管他是谁存在这儿呢,先让“尼姑姐姐”解解馋。

罐头撬开,一股油腻的香气散播开来,“尼姑姐姐”更是急得直跳脚。他抠出了一大块,掰了一半,“尼姑姐姐”向上一蹿一口叼住,迅疾躲在旮旯大快朵颐起来,剩下的一块儿被他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到了晚饭点了,他揣上剩下的午餐肉罐头带给“米汤”,比通常更小心地翻过墙,刚从树上下来,就听到院子里呼呼啦啦进来一帮人奔了朱爷爷家,还听见了朱家奶奶诉说丢失宋画的声音。

几乎是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刘老师拎着饭盒攀上假山,金锦樯立即沉下脸来,身子堵在门口说了一句我妈妈每天给我送饭。刘老师听了只是把饭盒递给他,又递给他一封信,说是掉在他家信箱地的,再没说什么,扭头走了。金锦樯见信封上的确写着他的名字。可字体很奇怪,像小孩儿写的。进屋拆开一看,里面用同样的字体向他通告侯七的二儿子友利昨天被大院的人用弩射伤了头。缝了很多针,流了很多血,惨不忍睹云云。

金锦樯看了立即认定这是刘老师写给他的,目的是转移他的注意力,打消他实施行动的决心

第二天下午放学,他有意注意了一下信箱,发现地上又躺着一个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信封。他捡起来一看还是一样的笔体写着自己的名字。信上说侯七被抓了,因为他偷了朱家一幅宋代名画。那名画是国宝,这一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他立即恼怒起来,跑出屋门冲着院子大声喊:“刘卓然,别老跟着我!”

喊声惊到了“米汤”。它从里屋跑出来,迎着金锦樯蹭了蹭头,随后一下子窜上槐树,纵身跃入小院。金锦樯见了,突然似有所悟。

他随着“米汤”翻过墙,掀开那个抽屉,果然,水果刀不见了!再四处一打量,那个改锥也没了踪影,可水果罐头还在,还补充了一盒午餐肉罐头!没错了,不速之客就是那个“腿儿刘”!他投放物资还收走了那把刀,分明是宣称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内!

他火冒三丈,当即回家找了纸“唰唰唰”写起来:姓刘的,不要跟我耍阴谋诡计,不要再跟着我。不管那个姓侯的跑哪去,只要他不死,我都要找到他亲手宰了他!

他把这张纸端端正正摆在屋里正中央,揣起两个罐头回了家。晚上,他攀上了槐树,骑在像骆驼的驼峰一样粗大的树杈上观察了很久,果然一直没有见到侯七的影子。第二天上学,觉得侯友亮有些发蔫。放学回来,又听朱家人议论这才相信了侯七被抓的消息,顿觉怅然若失。

像是走失了跟踪已久的猎物的猎人,金锦樯第二天消沉了一整天。转过天中午放学在学校门口一眼看见妈妈,他顿时阴下脸来,直到听妈妈说今天开始让他去娟子家入伙。

娟子家满屋子蒸腾着一股炊灶之气,那是油脂的香腻混合着麦子的清甜,令几天来苦守冰锅冷灶的金锦樯顿觉一阵暖意。翠儿笑意盈盈地招呼着他:“来,强子,快坐下,今儿吃醋卤!”一边扒拉着腿边的小勇:“去,跟哥哥一起一块儿坐下,跟屁虫!”

娟子见了小玉妈撅起了嘴,梅子则红了脸躲在里间屋半天不出来。

翠儿扯着局促呆立金锦樯坐下,把一碗浇了卤的面条摆在了他面前。只见藏在黑红“醋卤”的汤汁下面肥瘦相间的小肉丁和浸透了酱油及醋的鸡蛋花滤在了面条表面,徐徐飘散着一丝辣和酸,再加上切成细丝用开水焯过的白菜叶和几瓣蒜,刺激得金锦樯两个腮帮子一阵阵发涨,口水不自觉充满了口腔。

金锦樯山呼海啸地吃开来。一恍惚,觉得腮帮子不断冒口水是一个虚假自己。这个人从来没听到过争吵声,他的世界永远弥散着暖意融融的香味,永远充斥着盈盈的笑意。对于那个真实的自己的来说,眼前的一切属于陌生而遥远的世界。

这时,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翠儿竖着耳朵听了一下,手里继续忙着给孩子们捞面条。不多会儿里屋的门开了,一个颧骨上挂着日晒斑的中年妇女斜端着盆展示着黄橙橙的褯子:“瞧,这俩孩子,拉屎都就着伴儿!”

是翠的嫂子!

翠儿二胎生了个女儿。

送小蕊去医院那天,翠儿在街边的嚎哭惊动了好心的路人,人家给她指点了回家的公交车。实际上,医院离家并不远。

风风火火才进胡同,迎面撞见了卖菜大姐。大姐先是脱口而出:“妈呀,你可回来了,你儿子……”翠儿当即脸变得煞白。大姐却“呵呵”乐了起来:“你儿子人儿不大,可真能个儿!醒了没找着你,自个儿光脚丫子跑到合作社找你来了,你说,他这么点个小人儿,能认得合作社,小人精啊!”

翠儿听了扭头往家跑,大姐一把拉住她:“没事儿啦,放心吧,我给送回去了,你家男的在!”

这时,大任抱着小勇慌慌张张跑出来。远远见着翠儿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跳着脚冲喊:“你个大肚的蝈蝈跑哪儿去了?儿子丢了怎么办!”

翠儿一把抱过儿子胡撸着他的脑袋,却得知小玉妈根本没来报信,朱家也没人去医院,忙谢了大姐往家走,大姐又喊住她:“对了,胡姐让我给她家找人。现在人都革命去了,哪儿找人去呀,让你嫂子来吧!”

翠儿愣了一下,说了一句“再说吧”,慌忙回家做了应急的素酱面。见大任虎着个脸,又把胡姐送的四川腊肠拿出来熘了切了,囫囵吃了饭刷了家伙便慌慌张张地往外走。大任“啪”地一摔筷子:“把人送到医院就够意思了,你还要去?”翠儿不睬他,一溜烟儿就出了院门。大任追到院子里伸着脖子喊:“那老爷子挨批了,说他是反革命你知道吗?……你去吧,你去吧,非得把孩子生在当街上!”

回到医院,头前见过的几个产妇家属全都没了影。正转着眼珠寻思,忽然隐约听到小蕊撕心裂肺喊妈的声音,小蕊居然还没生!翠儿只得束手无策地坐在外面跟着她一起疼。朱家老太太和胡姐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俩人见了翠儿都红了眼圈。老太太一把搂过翠儿:“恩人呐!为了小蕊差点把儿子丢了!”胡姐也围过来,不停地胡撸着翠儿的背。翠儿忙说亏了小玉妈有车,又赶忙介绍小蕊的情况。听说小蕊还没生,马上要做侧切,俩人更是急得直转磨。胡姐更是拉着翠儿不停地念叨着:“莫得活了,莫得活了!”

原来,老爷子本来身体就不好,经过这么一折腾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造反派们认为他是称病逃避运动,便日夜围攻他所在的医院。组织上无奈,只得安排他连夜由女婿陪着往天津方向转移。朱家双线吃紧,胡姐分身乏术,惦记着小蕊又着急老爷子那边饭食无着,“莫得活了”便高频地挂在嘴边。

夜里十一点多,大任气急败坏地找来了。见朱老太太和胡姐都在,使劲咽了咽吐沫。在朱家人的力劝下大任骑车带着翠儿往回走。骑出去没多远,翠儿喊肚子疼。大任调转车把回到医院,几乎在推进产房的同时,翠儿的女儿晓雅就出生了。

看到翠儿和孩子一起被推出来,小蕊却还在里面挣扎,胡姐摸着朱老太太的后背说:“这是老天要开眼。翠儿生的是女孩儿。女孩儿是‘千金难买子时命’。小蕊怀的一准儿是男孩,得得熬过子时。‘午时富贵伴终生’呀!”

朱老太太看了看表,长长地叹了口气:“妈呀,这可怎么得了?"

胡姐才觉出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慌忙拍拍自己的嘴。

第二天上午小玉妈赶来看小蕊的时候,小蕊果真如胡姐所说,还在等着中午的吉时。听胡姐说翠儿昨天夜里生了,说了一句:那正好!

小玉妈按照指点找到翠儿的病房时,翠儿正抱着晓雅喂奶呐。寒暄了几句,没顾得上夸夸孩子,小玉妈便直入正题:一个月二十五元把儿子的午饭和晚饭托付给翠儿。翠儿的脑瓜子还没算完平均一天多少钱,小玉妈又开口了:“其实雇个保姆来家做两顿饭连菜钱带工钱撑死二十块。可是,谁让我信得过你呢?”

翠儿听了想欢喜又欢喜不起来,还在咂摸这句话的滋味,小玉妈又拿出一张纸接着说:“咱们是姐妹了,所以,菜谱我就不给你定了,由你自由发挥。只要每天保证营养充足就行,这上列那些要每天吃……”

翠儿接过纸一看立刻立刻觉得头晕目眩。见翠儿一脸疑惑的样子小玉妈宽容地一乐,拿过纸说:“你们农村人不懂,你文化也不高,我跟你讲讲……”

小玉妈又把纸拿回来,对照着一个一个讲起了五大营养元素。没到三分钟翠儿的上下眼皮有点往一块粘。她晃晃脑袋使劲瞪着眼睛赶着瞌睡虫,断断续续大概听懂了:金锦樯除了每天喝半磅牛奶之外,每星期还得必须保证两三个鸡蛋。除此之外,肉、疏菜和水果也有量的要求。

翠儿心里暗想:妈呀,难怪他们家保姆不好找!半磅牛奶金家倒是一直订着,把地址转过来就行了。可是鸡蛋是定量供应,一个月才九个,把金家的定量买了也才十八个,肉也有定量。说保证营养,可每天吃多少才算保证啊?另外,蔬菜还得变着点花样先姑且不论,打自己进城好像就吃过一次比青核桃大一点的国光苹果,还是梅子去学农发的。她吃了半个,差点把牙都酸倒了,那玩意儿有什么可吃的?以后除了买菜还得惦记着买水果,可是,水果得多少钱一斤呀?

想着想着,翠儿觉得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她算不出除了菜金之外工钱大概还能落多少,单就这个麻烦劲儿就已经把她搞怵头了。弄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实在没把握把这个金少爷伺候好。这活宁可不接,省得回头再落埋怨。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小玉妈就打开了书包,从里边哗哗地数出十五块钱:“也就是你,别人都是干完了活才给工资,谁让我把你当妹妹呢?”说着,把钱塞到翠儿的手里。

小玉妈拿的是三张五块的新票子。硬硬的,滑滑的,拿在手里闪着诱人的光泽。翠儿刚才脑子里想的什么营养呀什么麻烦呀瞬间都没有了,只剩下欠大舅的账和姨妈要钱的信。她使劲咽了咽吐沫,把钱死死的攥在手里。

小玉妈走了之后,翠儿咬着手指头转了半天眼珠想再盘盘成本,可越琢磨脑瓜子里越像有一锅粥,胀胀的,像锈了的机器怎么也转不起来,便下床去看小蕊,才知道小蕊刚生,果然是个男孩儿。陪着胡姐她们心疼了一会儿昏睡的小蕊。胡姐拉着翠儿:“莫得活了,我得去老爷子那边。卖菜大姐也没有找到人,莫得活了……”

翠儿听到“卖菜大姐”四个字,忽然有了主意,当即到护士站央告人买了信封、信纸、邮票给嫂子写了信。 刚才小玉妈给自己出的那些难题嫂子一准能捋清楚,何况朱家现在这么缺人手。不管怎么样,先救救急再说!

小蕊昏睡了二十个小时,醒过来第一句话就问秋呢?胡姐如实相告,小蕊立即呜咽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看儿子。胡姐出去喊了护士,回来伸手捏了捏小蕊的胸:“不对劲儿呀……”

孩子抱过来,小蕊忙解开怀,看着儿子拼命吮着她干干的乳头,又抽泣起来。胡姐忙把带来的奶瓶从保温桶里拿出来,小蕊接过来,看儿子大口吮着牛奶才渐渐平静下。没几分钟,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下午,胡姐说要去东单菜市场买鲫鱼给小蕊熬汤。老太太也跟着一起走回家收拾东西,又听说翠儿明天出院,小蕊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执意要把孩子抱过来一起睡。夜里,孩子小屁股像井喷一样“哗哗”地往外喷黄汤子,把小蕊吓得不知所措。胆战心惊地熬过了一个夜晚,早晨抱着孩子堵住了刚上班的大夫,大夫听说孩子喝的是牛奶敷衍道:“这不就结了。他在你肚子里一直喝羊水。刚钻出来,猛一喝牛奶,他不得适应适应呀?要不,你到儿科去看看?”

小蕊无奈回到病房。一会儿,儿子又哭闹起来。小蕊解开怀还是没奶,只得去开水间热了昨天留下的半磅牛奶。

胡姐拎着保温桶进到病房的时候,小蕊正抱着孩子无声地掉着眼泪。胡姐见了,眼圈也跟着红了,说老太太今天出发去天津,把秋换回来,估摸着秋明天就能到。小蕊听了,把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呜呜”地哭出了声。

胡姐一边陪着她哭,一边说没买到鲫鱼倒是买到了猪蹄儿。小蕊听了心里直犯恶心,胡姐说恶心也得喝呀!小蕊勉强喝了一口,立即犯起呕来,把碗推开不再喝了。胡姐说那我再去崇文门菜市场看看有没有鲫鱼。小蕊又一把拉住不让她走。这时,儿子的小屁股又开始闹腾起来。胡姐一边收拾一边皱着鼻子,“牛奶屎就是臭!喝人奶那屎是香的!哎哟,这个味儿,莫得活了!”

小蕊听了端起那碗猪蹄汤蹙着眉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

下午,小蕊的胸还是像干涸的小溪,一点动静都没有。小蕊急了,又喝药似的连喝了两碗。才撂下碗,儿子下午喝的牛奶又都拉了出来。胡姐慌忙说:莫得活了!我赶紧去菜市场,没有鲫鱼,好歹也买只鸡!

转过天翠儿办了出院手续过来看她,见小蕊正抱着孩子哭呢。知道了缘由翠儿摩挲着她的胸口说:“别着急,等秋来了就有奶了,得有男人摸!”说得小蕊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隔壁床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孩子哭闹起来。翠儿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呦,这孩子还没我闺女沉呢,三天没怎么长分量呀!”

小蕊的眼眶又湿了:“我都喝了好几碗猪蹄儿汤了!”说着“哇”地哭出声来:“他牛奶不吸收,吃了就拉!”

翠儿听了忙敞开怀。小蕊儿子像是在涸辙里挣扎了许久的泥鳅一头扎进了大海。

儿子当天果然没有再拉。小蕊捏着鼻子把剩下的猪蹄汤喝完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胡姐送来了鸡汤,小蕊又连喝了好几碗。下午医生来查房,盼着早点出院小蕊听到了坏消息,她侧切的伤口有些感染,为了保险起见建议留院治疗,起码要三天。医生又说她情绪不稳定,再加上伤口感染,可能是造成她没有奶的原因。医生的乌鸦嘴果然灵验,猪蹄汤加鸡汤灌了一肚子的小蕊当天依然没有奶。

傍晚时分正是探视的高峰,病房里不时爆出欢声笑语。秋气喘吁吁地进了病房一眼便扫到了眼睛里汪着泪的妻子。两人四目相对,没说一句话就完成了对彼此的倾诉。小蕊示意秋抱抱儿子。秋摇摇头:都怨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罪。小蕊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上:他是咱俩的骨血。秋还是红着眼眶盯着小蕊的眼睛执拗地不看儿子。胡姐从小蕊的怀里抱过孩子往秋的眼前送。秋却把小蕊拥在怀里,一直憋着的眼泪“啪啪”地坠落下来。

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被爸爸冷落了,撕心裂肺地啼哭起来,胡姐忙拿出捂着奶瓶喂孩子。秋随即告诉胡姐老爷子那边条件有限,难免饮食不周,最好明天一早就赶过去。小蕊听到“条件有限”,知道秋怕她难过已经是尽最大可能择词了,真正的意思是爸爸在那边情况凶险,便一下子哭出了声。胡姐一边陪着落泪,一边念叨着“莫得活了”。

喂完了孩子,胡姐念叨着千万别拉,一边收拾着,一边给秋交代着。尚未收拾利索,孩子的屁股便又有了反应。小蕊捂着自己的脸:妈呀,这可怎么办?秋忙把她揽在怀里。小蕊把脸扎在秋的怀里呜咽着:“都三天了,一两肉都没长!翠儿说比她闺女轻了好多!”

翠儿仿佛听到了小蕊的哭诉应声进了病房。小蕊瞪大眼睛:“你昨天才出院,月子里!”

翠儿从包里掏出裹着厚厚的毛巾的奶瓶递给小蕊:“我估摸着你今儿还是没奶,让我说着了吧!”

小蕊接过奶瓶,眼睛里汪着泪:“你女儿怎么办?”

“我嫂子看着呢,她中午到的。我是大任骑车带我来的,一点儿都不累,你快喂孩子!”

小蕊盯着奶瓶:“你女儿够吃吗……”说着又咧开了嘴。

翠儿忙说:“哭什么呀,再哭还没奶啊!”说着背过身,拉起小蕊的手探向自己的胸,小蕊仿佛触到了两个大大的南瓜。翠儿又把嘴贴着小蕊的耳朵说:“大任就馋我的胸。回头你得跟秋说,让他勤快着点!”小蕊顿时破涕为笑。

秋明白了翠儿带来的奶瓶的含义,又见小蕊笑了,便一个劲地冲翠儿打着躬。小蕊和翠儿笑得更厉害。看到妻子的笑脸秋才想起了儿子,小心翼翼地抱过来,小蕊把奶瓶递给他。他刚把奶嘴送到儿子嘴边,儿子便一口叼住,欢快地吮起来。直到这时秋才看清儿子的眉眼,眼睛便再也没离开过。

胡姐当即提出马上给孩子办出院手续,让由翠儿抱回家喂,也省着翠再跑路。

小蕊听了,伸出双手把翠儿搂在怀里。翠儿倒在她身上就势在她耳朵边说:“轻点,姑奶奶,挤爆了该。咱俩匀匀就好了!”

翠儿抱起孩子往外走的时候,小蕊喊了一声“姐!”。翠儿停住脚步回过头,见小蕊泪汪汪地盯着孩子,便回身递给小蕊。小蕊脸贴着孩子嘴里不住地念叨什么,惹得周遭一众人眼圈都红红的。良久,秋轻轻拍了拍她,小蕊摇了摇肩膀似乎又后悔了。翠儿上前拉开小蕊的胳膊把孩子抱起来。小蕊喊:“姐……”翠儿头也不回出了病房。小蕊一把扯住秋,咬住他的衣服,又脑袋扎在他的怀里。

出了住院部,大任见了翠儿惊得跳起来:“你这儿往家捡野猫呐!”看到胡姐远远地追过来忙闭了嘴。

胡姐追上来伸手往翠儿的衣兜里塞了些什么,又仔细拍了拍嘱咐一声“千万别丢了”扭头往公交汽车站方向走去。翠儿腾出手掏出一看是二十块钱,立即扯着嗓子喊胡姐,胡姐已经淹没在人堆里。

翠儿和大任回到家的时候,嫂子已经伺候完孩子们和淑媛吃了晚饭。翠儿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见翠儿又抱回一个婴儿,娟子惊喜地跟到里屋问长问短。梅子却躲在床犄角,抱着膝盖撅着嘴。

晚上都收拾利索之后,嫂子抱着晓雅说:“翠儿,头吃饭我呲的梅子了!”

“什么!”正在铺床的床翠儿险些从床上掉下来:“为什么!”

“她对小勇又踢又打又搡的,一点儿没有个姐姐的样!”

翠儿听了慌忙跑到外间屋。见梅子蒙着头冲着墙,忙伸手轻轻拍了拍,梅子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翠儿又蹑手蹑脚回到里屋问嫂子:“您当着大姐面儿?”

“没有,我把她叫到院儿里。她是真踢真打,下手特狠!”

翠儿颓然地坐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嫂子,再碰到这事儿,让她爸说她。咱就管咱的小勇。也都是小勇先贱招!”

嫂子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怕人家说你戳你后脊梁说你后妈不好。我可看不下去!对了,你一口一个‘她爸’,一口一个‘咱小勇’,听着像两家子的事,你还是没把人家闺女当亲生的呀!”

翠儿听了转转眼珠,似乎没想明白,说:“反正都是小勇贱招,您以后甭管……”

“这么大的小小子儿知道什么贱招呀。他就是喜欢跟姐姐闹着玩儿,你看人家娟子就知道让着,大不了躲了。他怎么不去招娟子呀?”

翠儿挠挠头:“反正您以后别说梅子!哎呀,先不说这个了……嫂子,咱是亲戚,但是话也说明白,这次让您帮我几天不白帮哈……”

嫂子听了,脸“腾”地红了,立即冲翠儿摇着手。翠也摇手打断她:“您听我说,金家以前让我上门帮着做两顿饭。一月给三十工钱。这次让儿子来家入伙连菜钱一块儿二十五,我不知道能不能兜得住。本来不想接……”

嫂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二十五!?你不接?!”

“可是,我缺钱,还是接了……”

嫂子松了一口气:“接了就好!二十五呀!老家一大炕人一年也见不着五块钱,照样养得活!

“得有肉、鸡蛋,还有水果。”

“她又没说让她儿子吃龙肉,怎么兜不住!就算是一分钱没有,咱们几个大人一人少?一勺饭、少夹一筷菜就给那半大小子省出来了。你还不想接?”嫂子又一转眼珠:“这么着:我回家给你抓两只小母鸡儿来,就喂点菜帮子棒子面儿就行。一只一个月下二十个蛋是板板儿的,鸡蛋钱就省下来了,怎么着也得五六块吧!肉呢,我老寻思,左蹄儿右蹄儿、前蹄儿后蹄儿哪儿不都一样是肉吗,连肉带皮的油水儿还大呢,怎么就不能吃呀?!菜也是,水灵的和打蔫儿的、萝卜头和萝卜尾巴、个头大个头小吃着有什么区别呀,可价钱差好多! 合作社的水果我上次也看了,就那几样,处理的三分五分,最贵的也就三毛。你让他敞开吃,能吃几块钱的?我告诉你吧,十块钱就兜得圆圆的!”

翠儿眼睛盯着顶棚被嫂子的话说得一半兴奋一半忐忑。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想起小玉妈先给她十五块,大概就是测算了成本。剩下的十块是工钱。

小玉妈对翠儿来说是复杂的。如果压根没有从前对她的畏惧、厌恶,小玉妈为小蕊挺身而出的那一刻给翠儿的冲击也就没那么大,大到洗刷了从前的所有。除了极度的感激,她心目中的小玉妈也瞬间异常地完美起来。可当她把小玉妈塞在她手里的十五块钱攥在手里的时候,又感觉到对方对她那渗到骨髓里的轻视,在热络的外表下藏着冰冷和距离,和今天胡姐往她兜里塞二十块钱的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嫂子越说越兴奋,索性坐了起来:“这么着,明儿个晚半晌我再做出一天的饭。后个儿一早清儿头五点就走,我骑妹夫的车,咱把车钱还省了。来回五六个钟头,后晌儿一准儿就能进家给你做晚上饭,就这么着!”

翠儿此时困意已经袭扰上来,对嫂子的计划不置可否。

第二天中午,孩子们回来,梅子见嫂子把饭端了上了,一扭脸躲在床犄角。嫂子喊了她几声喊不动,倒是把翠儿从里屋喊出来。翠儿过去搂住梅子,梅子一扭肩膀说:“我不吃她做的饭!”

翠儿忙说:“是我做的,快来吃饭!”

梅子听了咽了咽吐沫,下了床坐在饭桌上。嫂子阴下脸来,抄起筷子给娟子和金锦樯夹了菜:“快尝尝,舅妈做的菜好吃不好吃?”

梅子听了,当即把筷子一扔,扭脸又爬上了床。翠儿冲嫂子皱了一下眉,过去轻轻拍了拍梅子的后背。梅子一扭身,躲进了床犄角:“让她走,这是我们家!”

翠儿慌忙搂着梅子,抚着梅子的小辫:“梅子,不能这么说。舅妈是妈请来的客人,帮着看小妹妹的。”又压低嗓门冲着她耳朵说:“妈昨天说她了,以后她不会说你了。快吃饭吧,家里还有客人呐,待会儿强哥该笑话了!”

梅子偷眼瞄了一眼金锦樯,撅着嘴坐在桌边。

孩子们吃完饭出了门,嫂子收拾利索进到里间屋冲翠说:“你也太惯着她了!”

翠儿说:“嫂子,您也是,您跟她较什么劲?”

“是她记的仇!还不吃我做的饭!反正,她要是再打小勇我可忍不了!”说完端起盆出去洗褯子。

晚上开饭前,翠儿让嫂子去里间屋看着孩子,自己把饭端上桌。

吃了晚饭,嫂子收拾完家伙又忙叨起来,说把明天的午饭做出来,做“懒龙”。她见嫂子把两毛钱的肉细细地剁了,盛在盆里一边使劲搅着一边不断地加泡了花椒的凉白开。等肉馅像稀泥一般的时候又往里又加了几大勺淀粉继续搅。渐渐地,肉馅变得软糯并膨胀起来。两毛钱的肉,看起来足足有半盆那么多,像是两块钱的。嫂子说这么做显得肉多,最主要的是肉吃着嫩。嫂子又把从卖菜大姐那儿花了一分钱买来的一大掐子油绿粗硬的大葱叶子洗净细细地切碎拌在肉馅儿里。“懒龙”出锅之后,嫂子掰了一小块塞在翠儿嘴里。翠儿略嚼几口“懒龙”就化了,满口充盈的浓郁的肉香和葱香。嫂子指着一大盆摞得高高的肥白的冒着蒸汽的“懒龙”说:“瞅瞅,不算面粉、煤火费,才两毛一!”

当晚,嫂子说明儿得早起,早早就躺下响起了呼噜声,吵得翠儿很久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听见院儿里有自行车响随后看见嫂子骑着自行车驮着两大麻袋进了院子。打开麻袋,里边“呼”地飞出一群母鸡。她吃了一惊,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嫂子已经没影了。

中午,她把“懒龙”熥了,三个孩子吃得直胡撸肚皮。梅子还不忘问一句您嫂子她不回来了吧?

下午,翠儿的心里总是慌慌的,她不时掐着手指数钟点。按照嫂子说的,路上来回五六个钟头,在老家连吃饭带装东西两三个钟头,嫂子下午四五点怎么着也该到家了。眼前快六点了,还不见嫂子的踪影。翠儿又做了素酱面,熘了一小截香肠。一转眼珠,又专门炒了两个鸡蛋给三个大孩子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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