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渊索性起身端坐，拈起黑子，也未去占角，反而逆势将黑子小心翼翼放在白子旁，似追随之势，这一局陛下在乱下，那燕渊自然得也得乱下去。
“臣有些要事想问问陛下。”
中年人扫了燕渊一眼，微微一点头。
“殿下不会真要治罪孙晓龙吧？当年，全宫门人都跑，就他一人提剑守中门，还好南衙禁军来的及时，否则…”
燕渊说到此，叹了口气，没在说下去。
中年人翻了白眼道：“朕今日在老太后那里受了点气，那憨子刚好撞在朕的心口上，现在宫内局势也用不着他了。”
“臣想问陛下，嗯，问，银子，有没。”燕渊罕见的老脸一红，口上支支吾吾也说不清，那眼神却不停的暗示。
中年人眼盯着棋盘，手拈着白子，正在考虑下哪，随口就道：“缺钱啊，明天上奏户部，一般情况不会惊动老太后，朕做主给你批了。”
中年人话音戛然而止，不对，燕渊是个老狐狸，這点他应该很清楚才对，中年人疑惑的抬起头，指了指南方，看了燕渊那副表情，顿时才反应过来，将白子狠狠按下棋盘，差点掀翻棋局。
“去年，就在去年，朕的最后一点私家底都给于鸿良了，怎得，难不成朕还得偷偷将龙椅上的金扶手剜下来点卖给当铺换点银子去。”
“卿当年引见于鸿良时，朕就觉得于鸿良可是个鬼灵的妮子，朕甚是幸喜。怎么到了南篱就跟傻子一样。”
中年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朕与大教司商议好，硬扛着老太后的压力，可未半点干涉南篱军权，还将南篱陵卫总司的权利下放到了于鸿良手上，就是想让她真正的独掌一方，帮朕分担些压力。好嘛，隔个几年就派人来见朕，提着说不上来的小物品，就将朕的银子换走了，她现在是在给朕的压力！”
燕渊沉默着接受完暴风雨后，那张国子脸丝毫没有半点表情，只是轻轻点拨道：“陛下可知南篱的后方，西川与西蜀两位总督大人可是太后的人啊，蜀川产盐铁啊。”
华服中年人恨的牙痒痒，半天也咬不出个字来。
南篱自古荒凉，兵家伐乱，各官家土匪皆是一路，在加上旧西楚的数次入侵，南篱边军接二连败，秦阳王朝震怒，连下数到圣旨，斩了三名边将，才勉强在越河以东稳住阵脚，南篱边军却依然瑟瑟发抖。
天不妒秦阳啊，正当西楚皆以为大获全胜时，没想到越河一役才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那时候的于鸿良，独自一匹红马绕出，身着红铠如天神下凡，果断从卫戍各营抽调骑兵，组建三千大霜玄骑，连连破敌，天将星高起，短短数年便结束了南篱之乱，并马踏黑越河，为大秦先锋大将，将西楚一举歼灭。
可正在博弈的二人心里门清，除了于鸿良这个因素外，西川，西蜀，那时作为南篱的大后方，粮草、马匹、弓箭、药草、军甲等物资供应未曾断过，尤其是铁与盐，这点就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可如今这两地却掐着南篱的大动脉，就像不被宠爱的孩子，想起来了，才给口奶喝。
“可朕，朕拨了很多银子啊。”中年人将毛绒锦衣束紧，还是感慨一声。
燕渊将黑子落下后，轻言解释道：“陛下，恕臣直言，这些年牧野大荒虎视眈眈，旭日鹰旗随时都会挺进我秦阳国土，而南篱作为戍边，必会首当其冲，于鸿良不得不扩充军备，导致银子消耗巨大。”
“于鸿良在统军方面确实毋庸置疑，有着开国皇祖一般的势运。但南篱的生计方面，纵使于鸿良在怎么天纵奇才，可总绕不开世家二字，这些氏族无权无兵的，却把持着生计命脉，自成一系多有投靠老太后一党。天下人皆畏陵卫，可在南篱臣听说陵卫都是绕着世家而行。”
良久，亭间再无一语。白棋也未落下一子。中年人站起身来，一双黑眸遥望着亭外，风刮的羊袍随身扇动。
燕渊直起腰，欣赏着这位当年从众皇叔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可突然发现，那张坚毅果敢的脸庞上也出现了皱纹，鬓角处也微微有些鬓白。这些年来在与老太后争权，这位皇帝牺牲的太多了。
“朕啊，可不想养个白眼狼。”
燕渊心下一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鼓足勇气道：“陛下，于鸿良忠心可鉴，您不该随意侮辱一个拿生命来追随您的人啊！”
中年人脸色一顿，转而一笑，：“燕卿，朕胡乱说的，莫放在心上。你要知道，朕的身边没有多少人了，朕信你，朕自然也信于鸿良。先皇西去之时，朕的那几个叔叔对那殿上的龙椅很有想法，宫殿内人全跑了，除了孙晓龙那憨子还守着中门外，唯有你替朕抚琴，也唯有于鸿良一人带盔按剑替朕把盏，三千禁军男儿，尽不如一女子。真是可笑我这大秦的男儿！”
话音一落，拈起一白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前段时间，于鸿良给朕的密信中说她将神兔符给了一位少年，朕的南篱总督，十二卫戍行营，三千大霜玄骑，数万名步卒，就这么拱手给了一位朕都不熟悉的孩子身上，朕的心情很失落。”
燕渊心下一堵，沉吟半刻，冷汗直流，寥寥几句竭力为于鸿良开脱：“此子名为落绍桓，除了人傻点外其他都还行，而且与小女有婚约，多年前下山后，如今在圣山书院修行。今年六月，圣山书院举行教司试，陛下可拭目以待。”
“说些陵卫查不到的事。”
燕渊苦笑：“臣已有近十年未再见过他，可能还没有陛下知道的多。不过，教司大人上次请臣喝酒时，无意间透露了她也挺欣赏落绍桓。”
中年人眉目一跳，话音有些暧昧：“哦，教司？卿还是慧眼识人才，这么快就将婚约定好了，看来我的小越杰是没机会喽。”
燕渊自知说漏了嘴，连忙转移话题道：“陛下说笑了，婚约之事，臣那时也只是为了爱女之伤，才故出此下策，至于今后，年轻人让他们自己折腾吧。
“年轻人啊，说起越杰，朕有些想念了，这些日子就让越杰回宫陪朕得了。朕啊，总要留点东西给越杰的。”
深夜，弈棋于满局。
中年人越发精神，眼眸中渐渐闪着精光，“朕是一介书生，从未拿起过刀剑，不曾去过边陲要塞，对于统军之道更是不得要领。但朕知道，在边疆两钱可以买一糊饼，二十钱就可以养护一家子人，朕不会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替朕守护着山河。
明日，朕再拨五万白银。你与孙晓龙亲押至南篱，交与于鸿良。”
才刚落下一黑子，还没的燕渊心下吃惊，五万白银可不是能凭空变出的，所说户部有钱，但老太后那边必定不同意，但看着陛下那双坚毅又决断的眼睛，燕渊咽下了口唾沫，郑重叩首应下了。
不多时，庭内传来一声低鸣：“燕卿啊，这局朕赢了。“
燕渊这才茫然回顾盯着棋盘，黑子虽已无半点生机，被白子咬了大龙，可以说是苟延残喘，难以有生机可言。
“朕知道，于鸿良是要朕的一句承诺。”
“告诉于鸿良，京都这边朕替她扛着。”
燕渊猛然弃掉手中黑子，一头跪在地上，连谢皇恩。
绣服中年人起身伸了个懒腰，接过魏公公递过的皮裘，披在了准备起身行礼的燕渊身上：“朕的白子还有一步未落，燕渊，这盘棋你来替朕收官！今夜过后，多有寒风，卿必自重。”
燕渊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起身，跪在亭上，静静的等中年人先行离去。
那书生意气，也可斩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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