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煌颜捅穿胸口的恶鬼发出凄厉的咆哮，不知道是不是疼痛的影响，那双原本错位的眼睛不再看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是聚焦在煌颜的身上。502txt.com
他的胸口再次出现了黑色的细线。一路走到这里的煞气人形，牺牲自己化作修复恶鬼的力量。细线逐渐填补恶鬼胸口的空洞，就仿佛天地之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针线缝补破了洞的人偶。
恶鬼的嗓子中发出嗬嗬的杂音，那声调依旧不似人类发出的声响，却比之前那无意义的咆哮更带有人类的情感。煌颜自空中落下，煞气恶鬼宽大的手掌紧随其后，却并不是拍向煌颜，而是砸向一拥而上的墨绿色野犬。
由煌颜身上的煞气凝结成的野犬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攻击，瞬间变成了许多滩阴湿的泥浆。旁边那些原本闻到血腥味的野犬也赶忙拉开距离，恶鬼再度发出一声咆哮，没有眼皮的两颗眼珠死死地盯着落地的煌颜，形状乱变的嘴巴逐渐咧开，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
他不是在笑，而是在做进食前的准备。
煌颜挥了一下刀，野犬不再围攻恶鬼，而是专注于扑杀送四面八方赶来的煞气人形。这些人形是恶鬼的后勤补给，而且也没有恶鬼那么猛烈的攻击性，因此如同被割草一样纷纷倒下。周围很快就清理出一个硕大的圆圈，像极了古代被观众席包围的斗兽场。
煌颜活动了一下手腕，她的眼神和斗兽场里的野兽也没什么不同。
“拿来……”
煌颜的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大地深处。
那声音充满了渴望，就像枯瘦如柴的人突然见到一桌可口的饭菜，就像喉咙冒烟的人偶然发现了一股清澈凉爽的甘泉。
“拿来……”
“拿来……”
“拿来——！！！！！”
音调越来越高，震得煌颜耳膜生疼。
煌颜单手按在刀上，野犬吞噬煞气人形后，煌颜也能感觉四面八方的煞气化作涓涓细流汇入她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出生起就承受的苦难到底有没有其意义，但往日十九年的人生证明了她就是天厌之子，是要摧枯拉朽般将天地搅翻的人。
此刻的她不再是一个恶鬼面前的无名小卒，如果说煞气人形供奉恶鬼的行为与人类祭拜神明相似，那么如今的煌颜同样配享他们的香火。
或许正因如此，恶鬼才越发变得急躁。他时而向煌颜发起狂乱的进攻，时而又越过煌颜，想要去扫清那些活跃在战场上的墨绿色野犬。煞气人形就像是呈给他的贡品，现在这些供物却被同样能驱使煞气的煌颜截流了。开始具备神智的恶鬼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复活的进度在下降。
原本煌颜只是金字塔的塔尖，是完成整个复活仪式的最后一步，但现在金字塔的塔身能否修完都成了问题。与恶鬼不同的是，煌颜身上的力量却在不断增长——当然，这种成长本身也伴随着很大的痛苦。
此时煌颜长长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原本就比正常人缺乏颜色的她现在几乎看不出什么血色，那双眼睛也带着灰蒙蒙的雾气。一口气吸收了太多煞气，各种声音也在煌颜的脑袋中萦绕不绝，仿佛无数人的人生一口气涌入她的脑海。
有人在原野上奔逃哭喊。
有人用断裂的指甲抠着树皮。
有人用刀割开浮肿如水袋的肌肉。
有人对着瑰丽圣殿中的神像不停叩首……
无数个声音在回荡，就像无数个灵魂在呐喊。
这是来自人类的怨念、憎恨、不甘，但人类的身躯却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这股意志的洪流。即便是像煌颜这样心如铁石的人，也难免会受到这股意志的冲刷与同化。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疯狂挥舞着手臂的恶鬼，吐出一口气雪白的雾气：
“其实，你也很痛苦吧。”
她的声音空灵，似乎带着某种神性，也很像冰冷的机械。
她缓缓从地上拔出刀，周围的煞气人形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再主动往煌颜与恶鬼交战的地方靠拢。煌颜看着口齿不清的恶鬼，这次她的语气中带上了某种同情：
“你已经承受了太多，本该长眠于地下。但他们不让你休息，太多的期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没有别的选择。”
恶鬼将手伸向煌颜，他的胳膊贴着地面推进，像是一边鸣笛一边飞速驶来的列车。
煌颜似乎就站在列车的铁轨上，在列车将近的时候，她猛地动了起来。昏暗的天空有闷雷炸响，空气阴沉而粘滞，煌颜在恶鬼的胳膊上重重一踏，恶鬼的胳膊从手肘处折成两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煌颜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也传来相同的疼痛。
恶鬼再度发出咆哮，他迫不及待地想吃掉眼前的天厌之子。他的身体需要一个真正的核心，只有天厌之子的血肉才有这个能力。他俯下身，想要直接将煌颜一口吞掉，但身体在距离煌颜无比接近的位置却被迫停了下来。
煌颜雪白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脑袋上，她的语气清冷如刀，像极了当年在大荒岭潜龙渊中埋葬两万人时的轻描淡写：
“我来给你解脱。”
话音落下，恶鬼扭曲的眼睛中竟然涌出泪水，血红的泪水顺着那黢黑的脸庞不停落下。
他用含混不清地嗓音说着：
“还给我……诅咒……啊啊……还给我，不要碰……”
那声音就如同在干枯的沙漠里，顶着烈日不停前进的旅人。体内的水分已经彻底蒸发，声带也干瘪着，根本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煌颜的刀直接穿入了恶鬼的咽喉。这一次没有给他恢复的机会，因为能够修补他的煞气人形已经被野犬拦在了很远的地方。
数十万煞气人形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远处，西秦世子应白终于找到了机会，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砍断了影先生右边的羽翼。
影先生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年岁，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对小白说道：
“年轻人总是喜欢愚昧的抗争。但你有没有想过，先贤如果复活失败，已经成为神的玫久该由谁来处理？”
小白的剑已经布满缺口，他看了看手里的剑，然后将其丢在了地上：
“利德会去处理，我相信他。”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影先生摇了摇头。当初利德来西秦劫法场的时候，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影先生并不认为利德杀得掉玫久。但那不重要了，有些事影先生没有对小白说，因为终有一天小白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
又一阵雷光闪过，有雨水滴落，少得可怜。
巨大的怪物面前，利德吐了口血，血珠与雨水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