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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TXT > 奇幻 > 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 47.人生如沧海

当梅林见到听潮先生,并将看花姑娘离世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sangbook.com

听潮先生怔怔地站在那里,起先是沉默,随后深呼吸了两次。他似乎想靠一身剑气平抑躁动沸腾的血气,但很快他的鼻孔与耳朵中还是流淌出鲜红的血。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满是血丝,这让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头暴怒的凶兽。

梅林亲眼目睹着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冷漠,最后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疲惫。这种疲惫是身体上的自然反应,过度的痛苦几乎一瞬间就透支了他的心力,身体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疲惫和麻木,想要以此让他获得暂时的安歇。如果换做旁人,这种过度的疲惫恐怕会直接让人昏迷,以此来逃避这种丧亲之痛。

听潮先生此时的状态,就仿佛绝望的人怀抱着一颗可以夷平一切的炸弹。喜怒哀乐都离他远去,从今往后世上的一切美好都与他无关,听潮先生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却没有一般老人身上那种溢出来的孤独感。

因为他依旧怀抱着那颗“炸弹”,这让他看起来无比危险。

这颗炸弹就是他自己。

老翁失独,戚戚然闻者落泪。猛虎丧子,咆哮声响震山野。

听潮先生衣衫鼓动,整个人身上忽然涌起潮水般厚重的剑气。那一刹那同为境界十重的梅林都要往后退两步,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在海底,身上压着的是浩瀚广阔的**大海。

听潮先生从愣住的梅林的手里接过了簪子,将那枚带血的簪子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中。

“我的女儿,安葬在哪里?”

听潮先生张开口,沙哑的嗓音如同两片粗糙的砂纸在不停地打磨。

梅林指了一个方向,回答道:

“离开画地为牢后,我为她找了一片安静的地方,用石子堆了一座小小的墓碑。按理来说应该等你回来的,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先送她一程。”

听潮先生点了一下头,说道:

“多谢。”

梅林思前想后,并未用看花姑娘“栽赃”影的那番话欺骗听潮先生,而是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看花姑娘设想的很好,但孩子的思维是有局限的。成年人只讲利益,影先生和他背后的玫久都没必要折磨看花姑娘,这个善意的谎言在听潮这里行不通。

所以梅林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听潮先生:这一切都是那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自己的选择。

听潮先生可以为了自己的女儿,对这场人世间的浩劫视若不见,但被他保护的看花姑娘却不忍心看到这么多的人因她而死。在每个小孩子眼中,父母都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作为听潮先生的女儿,看花姑娘尤其相信这一点。

所以看花姑娘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没有与任何人商量。

正因如此,听潮先生才更感无奈凄凉。

他向梅林所指的方向走去,只觉得心中痛苦万分,脑袋却仿佛从未这么清醒。

与妻子和女儿相处的温馨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不停浮现。物是人非事事休,年少时的他仗着一柄快剑行走江湖,天地广阔处处是家;如今听潮先生半生已过、满头斑白,陪伴他的却仍然只有腰间那柄剑而已。

一幕幕巧笑嫣然、阖家欢喜的画面闪过,忽然一阵暴雨撕开所有温暖的回忆,一道洪亮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大海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有时刮风下雨恶浪滔天,有时又晴空万里一片太平。它是什么样子,从来不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好恶改变。人生也一样,昨天在猪圈偷泔水吃,今天发大财去醉仙楼请客,明天又因破产颠沛流离……”

那是他多年前在暴雨中遇到的一位渔夫。渔夫的船被浪打了个窟窿,险些连人带船一起沉入海中。渔夫拼尽全力才到了岸边,然而不仅是半个月来起早贪黑的收获化作泡影,还损失了这条他多年来赖以为生的老船。

听潮把他从水里捞起,他道了谢,摸出一根被水打湿的卷烟,烤干后吧嗒吧嗒地抽着。

“我只剩这个啦……”

潮湿的劣质烟点燃后,发出呛鼻的味道。不能完全燃烧的烟叶滋滋地响着,渔夫把手里的烟给听潮看了看,笑容颇显无奈:

“这么多年,大海养活了我们一家老小。如今,他终于要把这一切从我手里收回去了。”

那时候听潮先生只当他乐观,几天后和附近村民闲聊时,才知道他在不久后的清晨投身**大海,葬身鱼腹。对很多背负着高额赋税的贫苦渔民来说,船就是命,没了船也就没了活命的手段。

大海本身会诞生许多诗歌与故事,但大海同样埋葬了诸多的梦想与人生。它有其浪漫的一面,但深水之下埋藏的却是不可见的黑暗。就像老渔夫说的一样,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好恶而改变,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于无数个日夜,见证无数死亡与新生。

结婚后的许多年中,听潮先生从沧海潮起潮落中吸收剑意,学得形似神似。但那时他幸福美满,自然不会像大海一样冷酷无情,这让他的剑意距离最顶端自然还有一些差距。

而现在,听潮先生任由冷风吹过自己的身体,他的脸颊与手臂都被冻得冰冷麻木。簪子上的铜片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听潮先生的耳中变得无比悠长。

“我终于如这大海一样了。”

听潮先生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已经离世的妻女,还是说给曾经的自己。

于绝望中见众生。沧海与人生,曾经在老渔夫口中被比喻成一类,现在听潮先生终于明白了。人生如沧海,处处不可知。听潮先生抬起头,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再成为云的。

云沉积成水,水汇聚成海。不再有往日的自由与潇洒,而是沉默着厚积薄发。

听潮先生见到了女儿的墓,周围的一切被收拾的很整齐,小小的墓碑矗立在地面上。

他走到那里,伸手轻轻抚过墓前的泥土,就像是曾经摸着女儿温暖圆润的脸颊。

听潮先生将剑放在地上,仰起头,给长眠地下的女儿讲了最后一个故事。

他说,其实他对仗剑天涯的英雄梦确实还有些许留念,但那种留念在妻女的笑容面前不值一提。就算让他再选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在那个晚上扔了剑,抓着笔给看花姑娘的妈妈写蹩脚的情书。

不过,如果这是看花姑娘的期望,那么听潮先生就会将曾经梦想的碎片拾起一块,抛入海中,让这小小的愿望与广阔的大海融为一体。

说完,听潮先生拔出了剑。他将剑鞘放在了女儿的墓碑前,握着锋利的剑,面色十分平静地离开。每次他的脚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道,压制不住的剑气扩散到四面八方,就像是大海卷起一圈圈的波澜。

云海以南,仿佛在与听潮先生的气势相呼应,海平面上堆叠起层层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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