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的二楼——也就是被当做托普卡帕宫象征的那座“高门”本门的二层，朱由检正自己托着盘巴克拉瓦，从窗口往下看。kanshujun.com
“制台，我们抓到人了...诶？您在看什么？怎么下面这么热闹？”
“林庆业和花匠在跑步呢。”
“跑步？跑个步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看？”
“因为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跑的，你都回来了他们还在跑...让他们先跑着吧。你抓到哪条大鱼了？”
“柯塞姆太后苏丹娜。”
“嗯...很好。”朱由检点了点头——这倒是不让他特别意外。毕竟人就在城里，这么大这么重要的目标没那么好跑出去。而且以太后之尊，她也不可能甘心孤身逃命。因为她从这里出去，她就和所有已知的人断开了连接。那恐怕将是她几十年来头一次陷入到这种孤立的境地，那就再也没人能证明她的身份了。
很多国家的亡国之君都会逃跑，但这对奥斯曼，尤其是奥斯曼的太后来说尤其危险。因为苏丹开会的时候就坐在画框里，几乎不见人。而太后更加隐蔽，太后除了在画框里坐着之外，外朝的人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他。
这意味着，整个奥斯曼见过太后的人，除了后宫里侍奉的侍卫、侍女和太监之外，就只有外朝的几个维齐尔。出了托普卡帕宫还能认出她的，她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个。
太后每天都在众人的注视中生活了几十年。她忍受不了骤然断开连接的感觉，哪怕只是想像都会让人崩溃。与其跑出去泯然于众人，还不如死在这里——许多亡国的国君不愿意逃跑，很多时候也都是因为不想要再回到“众人”之中去。他们花了大半辈子才攀到今天这个位置，就算死得不体面，死得惨烈，也要死出大动静来。
“我就知道她不会走。她有什么打算没有？”
“那些西帕希交代了，她打算去法国，然后让西帕希全部改宗天主教。”
“嗯？？？”朱由检先是愣了一下，他问旁边的克里斯蒂娜，“你觉得如何？”
“高招，而且相当高。奥斯曼在伊斯兰世界根本无处可逃，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是个太后。她想要作为政治人物独立活动，就只能去西欧。而奥斯曼在西欧唯一有交情的，就只有法国。让西帕希直接改信，这更是非常精准地戳中了法国人的‘痛点’。因为法国人有骑士情结，西帕希就是来自异国的骑士。异国的改宗骑士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舆论热点，也是一份惊人的厚礼。”
“所以说这基本是最优解？”
“我猜她很早以前就在盘算这个最优解——因为她和我当年想的一模一样。我想要跑路的时候，我也往巴黎跑。她是不是还说要去罗马找教宗？”
“哈？老邵，她说了吗？”
邵纲点了点头：“真的说过，她向那些西帕希画饼，说可能连教宗都要接见他们。”
“果然你们这些想要跑路的国君，想得都差不多啊...先去巴黎，然后把巴黎当做跳板，往罗马跑。”
“因为法国终究只能落脚。法国的政局太不稳定了，别家人上街用火把，巴黎人上街用投石机和街垒。法国国王自己都不敢住在巴黎城里，他们正在往巴黎外的凡尔赛宫搬迁，准备等小国王长大之后在凡尔赛宫建立朝廷。我是不敢在巴黎久住，卷进去就是无妄之灾。”
“啊...那确实，革命老区了。罗马要安全不少？”
“教廷是大国里面最小的，小国里面最有地位的，有地位的国家里最弱的。在罗马生活很体面，欧洲的体面人都会想要去罗马。但如果没有得到教宗的邀请，在罗马终究是索然无味。所以想要真正前往罗马居住，需要一个好的契机，做好是被某位圣座本人亲自请过去。”
“可他说她不打算改信天主教，这也可以住在罗马？”
“那这就不好说了。我打算去罗马的时候，明确进行了改宗天主教的仪式——可能作为新教徒改信天主教没那么大压力吧。她虽然是个希腊人，但毕竟是奥斯曼的太后，她有许多宗教仪式要参加——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她想把这个当做后手也说不定。”
“比如呢？”
“比如让她改信，需要让教宗亲自赐福什么的，这就是可以让她去罗马安度余生的条件。如果现在立刻就改信，她就失了最后的筹码。不过还好，在她出门之前就把她拦截下来了，总算也没让她去巴黎。”
“她会庆幸自己没去巴黎的。因为去巴黎她还要投降第二次，在这里投降就只投降一次而已，一小于二。而且君士坦丁堡是她主持修整了几十年的城市，人上了年纪最好还是在熟悉的环境里生活比较好，别随便挪地方。另外，她还可以继续照顾她的孙子——没了苏丹和太后这一层，他们的祖孙关系应当会更好。”
“以我的经验而言，会的。权力是亲情的毒药，而且会腐蚀人的心智。你们老朱家就有不少这种事——而且你们家的感情似乎特别丰富，权力和亲情相互倾轧的时候就显得更让当事人痛心。让老太太退休，和孙子一起生活，这也是人应当享受的天伦之乐。毕竟要是按照天书来说，老太太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啧，这倒是。”朱由检当然知道柯塞姆太后苏丹娜的“下场”——下场可以说非常不好。她未能获得善终，被耶尼切里背叛。这可能是因为她过早地就扔出了“废止血税”的底牌，但就算她不扔，她的继任者图尔汗太后也显得比她更好操纵，而且好操纵得多。到了那个时候，废止血税同样也只是一纸政令的事。
“虽然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可是帮了她大忙了。把她请上来吧...另外，把她的侍女找回来，最好让她的侍女近身伺候，真能让她安心些。现在不好找，回头也可以让她自己挑。老邵，你去请吧，跟她说一会克里斯蒂娜会和她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