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制台，我们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米呢？”在门外旁听了整个过程的邵纲依旧有不明白的问题。w61p.com
“你觉得我支持谁？”朱由检反问。
“我觉得，制台你哪个都不支持。但如果要选一个，您更偏向张苍水。”
“啧，你怎么猜得那么准。来吃个瓜吧。”
邵纲也没推辞，坐在了他对面，但也没记着先拿起瓜来吃：
“所以我们要卖染红的大米了？”
“不，我只是在考虑可行性，未必会真的用钱老头的招数——虽然似乎会很有用，但未免太怪。但这个路子，与我暗合。老邵，你知不知道重农主义和重商主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天书上的词。字面意思上是重农和重商？但定然有深意吧。深意是什么？”
“深意就是——重农主义认为，国家的根本在于‘生产’。国家获取财富的基本原理，是民众的‘消费’。而重商主义认为，国家的根本在于‘钱’。国家获取财富的基本原理，是‘贸易’。我支持前者，也就是重农主义。”
“您支持前者，但松江米市走向了不可预测的歧途，这也并非您的愿望。但似乎，这两个都有道理？”
“这两个当然都有道理，但要看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重商主义当然有重商主义的道理，你衡量财富的标准的当然是钱，你想要钱当然要做贸易，钱又不会自己从土地里冒出来——这固然是赚钱的基本原理，但这应该往一个国家的运行上套吗?反其道而行之的重农主义就是在这种思辨下诞生的，诞生于中央集权后的法国，由自诩为‘孔子门生’的魁奈开山。重农主义讲的是‘政治经济学’，并不把‘赚钱’单独看待。”
“如果让国姓来执政，国家恐怕会走向重商主义的道路吧。走他的路子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朝廷有钱了。朝廷有钱，就好办事。想来我们在北京的时候，就是硬生生穷死的。那按照重农主义的道路走，会变成什么样？”
“废除一切公私特权！免除一切农税！砍掉国王的狗头！中产阶级必须加入无产阶级的革命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啊这...”邵纲吓了一跳，“不是说孔子门生吗？这是孔子门生干的事？”
“魁奈这种谦谦君子当然不会这么说。但他的至交好友，重农学派的另一个领导者‘米拉波’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实际上就代表魁奈的另一面。只是魁奈怕掉脑袋隐忍不发，但米拉波是大贵族，他不怕。”
“这人头皮发痒的了吗？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米拉波写的小册子是这么说。他不但骂法国，连着英国普鲁士和银行家一起骂——不过大革命爆发后，他领导的法国制宪会议反而成了国王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一下台，国王真就被砍头了。不过不管如何，背叛自己阶级去投身大革命的人，我都会抱以敬意，虽然他本人只是骂人厉害，能力确实有限。”
“但是制台，这也太哈人了！制台，你可不能砍自家人的狗...我呸，你可不能砍自家人的龙头啊。”
“我又不是水管工，干嘛要把龙头拧下来。我只是和你交底，重农主义的有协调中央大国建立王道天下的一面，也有砍掉国王狗头的一面。有趣的是，魁奈和米拉波的都是从同一张‘经济表’上得出来的。而且重农主义你都怕了，回头上面长出来‘更厉害’’的东西，那又怎么办？别慌，别慌，又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邵纲追问。
“大概，按这个时间算，二百年后吧。这就是我埋的天字第一号大雷——当然我会保证龙头不被拧下来的，未必要真的拧下来龙头才能完成革命。所以你放心，重农主义总体来说并没有那么激进。就像孔夫子也想要天下大同，但他未必真的想要动手砍掉国君和大夫们狗头——当然某几个人除外。”
“我大概明白了。”邵纲啃了一口冰镇的西瓜，让自己缓和一下。他细细咀嚼，把西瓜全部咽了下去。
“所以制台，关于松江米市，你的初衷是什么？”
“本质上，这是为了提高一下生活水平，解决一下粮荒——结果反应之激烈超乎我的想象。没提高生活水平，倒是提高消费水平了。不过，米还是要继续买，不能停下。米价对我们事关重要，对其他人同样也是性命攸关。”
“这是为了消费？”
“嗯，是国家层面的消费。朝贡圈过渡到重农主义状态之后，谁消费最多谁就占有中心位置。谁为米定价，谁就为掌控整个朝贡经济的阴晴。所以如果松江的米市能够鲸吞来自朝鲜、日本、暹罗等地的大米，就能掌控这些国家命脉——尤其是江户幕府的命脉，因为江户幕府最先进入米本位经济。但话又说回来，这种‘控制’的目的是为了减少行政成本，是一种‘手段’。如果因此而然国内的粮农受重创，这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但是，这可能是朝臣们的合谋。”邵纲从从另一个方面建议，“这种事从来就不少见。我们并未调查过，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民不聊生。”
“即使是假的也无妨，我认为这个谏言有道理。所以，米一定要买。不但要买米，什么都要继续买。这是一种循环，因为我们会从茶丝瓷老三样上把银子赚回来——不过，我们同时也要建立起对国内商品的壁垒。钱老头提的意见，是一种非常简单而直接的办法。老邵你觉得呢？”
“我觉得...虽然闻所未闻，但似乎也不无道理。它的道理就在，既然国姓一定要买粮，又不能因为贱卖而损伤国内粮价，干脆就给猪吃。所以就把粮食...染红？这真是，妙啊。妙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虽然简单粗暴，但我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就人为地把口粮和饲料用粮区分开来了，使二者脱钩，可以随便用商业手段折腾松江米市又不至于损伤国内的粮农——而且我国在口粮上可以自给，但在肉类的消费上还有许多潜力可以发掘。让百姓们吃上便宜的鸡肉和猪肉，这就在促进国内的消费。要吃饱了肉才能长高，天朝上国的百姓就是吃得多占得多，要不然搞新政干嘛。那么...回头可以试试看。也不是非得染成红色，我看别的颜色就不错嘛。蓝的绿的都行，什么便宜染什么。也可以给不同的米染不同的颜色，暹罗米染成黄的，朝鲜米染成蓝的，日本米染成绿的。凑成什锦米来喂猪，猪也会更有食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