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制台。159txt.com”汇报完了该汇报的事情，林庆业忽然提起了别的：
“我听说制台正在寻找治理罗马的良方？”
“是有这回事。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敢问制台现在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林庆业问。
“现在？”朱由检先想了想要不要告诉他——仔细想来，林庆业确实是“专业人士”。在在坐的人里头，朱由检和邵纲都是中国人。众所周知，朝廷的传统是“庶族官僚政治”，高家权门垄断朝政的日子已经过去快有一千年了。
哪怕是权倾朝野的严嵩严阁老，他自家的老爹虽然说不上是个“穷酸书生”，但也算不上有“大富贵”。虽然和普罗大众比起来，他已经赢了半截起跑线。但和朝鲜两班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远——朝鲜那些两班人，动辄四五世的“三公”，几辈子人都在朝鲜王面前晃悠。这不是赢在起跑线，这是直接在领奖台上出生。
说是领奖台，是因为起跑线好歹还要跑呢。领奖台上出生的两班人压根就不用跑，他们到了岁数直接去领奖就行。要说一定要争什么，就是他们内部分配一下冠亚季军，不会有一块奖牌流到两班人之外。
林庆业也不是例外。他22岁通过武科科举，实习两年之后以24岁的年纪直接上任节制使，起步就是正三品堂上官。
这在邵纲看来简直是胡闹。在朝廷里，就算是一甲第一名的状元也得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开始干。
“诶对了。”朱由检先问邵纲，“本质上，我们是要分饼。那朝廷是怎么分饼的？每年那么多进士，他们做官怎么排序？”
“一甲三个人外带二甲第一名，一共4人，这制台你已经知道了，他们上来就去翰林院当差——其实也不算当差，他们只是挂职学习，不会真的有活干。但翰林院的官也是官，除了这四个人之外其他人全都要去各部观政实习。所以前头那四位被称作‘天上神仙’，其他进士都是‘半路修行’。至于朝鲜那样24岁直接正三品堂上官的，鄙人不知道如何形容，毕竟六品起步已经是‘天上神仙’了，正三品起步实在太过离谱。”
“让将军见笑了…”林庆业陪着笑。其实他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不仅仅是个朝鲜两班人了，他不在乎别人数落朝鲜的两班制——况且这玩意儿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实在离谱，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朱由检又问，“那剩下那些‘半路修行’的，这怎么排？”
“剩下的？那四位白日神仙可不会干浊官的活，他们会在翰林院一直待到正五品，写写文章编编书就行，当皇帝陛下的门生和参谋。剩下要活分两半——分天神和地袛。所谓天神，就是京官，下六部九卿衙门干活，这是二甲进士的仕途。所谓地袛就是地方州县。”
“那天神和地袛内又怎么排？”朱由检继续追问。
“哦~~您问这个，那这就是吏部的规矩了，没写在台面上。但实际上吏部决定升迁、考功的时候按照‘老虎班’来算。”
“老虎班？”朱由检头一次听说这个词，“老虎班是什么？”
“老虎班就是当时科举的名词——理论上，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那么名次靠前的就优先派位。换而言之，当年排在你前面一位的如果没升迁，那你死活都升迁不上去。”
“原来是这么排的？这是何等的绝望。”
“诚如制台所言，这确实很绝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分天神的地袛。二甲进士排的天神班，天神班是京官，京官满打满算就那么几百个缺。只要运气好，这辈子混个侍郎不成问题。但三甲进士派的地袛班，这乐子就大了。因为地方官里头，光是知县就有一千四百多个，知府也有将近一百五十个。所以等着地袛班的不是升迁，而是平调。他们要在以前四百多个县里面从小县排中县，中县排大县，排名靠后的排到四五十岁也还在知县任上调来调去，调来调去。大多数三甲进士，这辈子撑死也就一个四品知府，做到知府的时候眉毛胡子全都白了，没几年就得退休回家。”
“…”朱由检沉默了，“我从你的话里品到了无数人的人生…那些排名靠后的，前面蹲着几百只老虎。他怕是盼着前面的人赶紧一个个都驾鹤西去。”
“正是如此。我有时候也在怀疑，要是知县也有兵权，那知县会不会去暗杀排号在他前面的知县——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知县不会选择作死，他们只会摆烂。比如看到这辈子都要在一千四百个坑里来会转悠，他就开始捞一笔是一笔。功名不能传家，但是钱能传家。锦衣卫和御史系统重点监察的，也就是这些升迁无望的尾号县令。”
“那有没有什么，什么能帮助他们摆脱痛苦的法门？”朱由检问。
“有啊，有一个方便法门要渡雷劫——就是庶吉士。一甲进士得道飞升后，二三甲进士半路修行的那段时间，他们要在各部门观政半年。半年之后全体渡雷劫，有一个翰林院举办的‘馆选’考试，考中了去当庶吉士，毕业后也可以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和前面那四位‘天上神仙’同列，只是迟几年。要是错过了这次渡雷劫的机会，那后头一辈子就是劳碌命了。”
“嗯…”朱由检想了向，问林庆业，“朝鲜也是这么排的吗？”
“回制台话，朝鲜也这么排。两班人之外自不用说，两班人之内我们也要排名次。”林庆业没有回答“我们”，而是用“朝鲜”代称，把自己摘开了。
“看来这不能在罗马直接照搬啊。”朱由检光是想就觉得绝望。县令绝望最多摆烂，罗马那些帕拉丁要是也绝望起来，那就不是摆烂这么简单了。那怕是要出事。
“朝鲜有没有什么办法？”朱由检又问，“朝鲜的两班人，也是有家有业。他们要是排到了后面，他们会怎么做？”
“这就是朝鲜的独到之处了。制台，刚才邵都督说‘县令最多摆烂，不可能互杀’——这是在大明。在朝鲜不一样，朝鲜的文武百官真就互相杀。哦，感谢制台天恩，救我脱离苦海。但作为苦海里杀出来的一条上了岸的虾虎鱼，我给您出三招。此为李氏朝鲜‘三大失政’，但却是朝鲜遏制两班人膨胀的三大法宝。”
“嗯…你说说看。”
“这三招就是‘北道禁锢、党锢、庶孽禁锢’，三刀下来，把两班人切得稀碎——第一刀北道禁锢，是地域歧视。北道是指咸镜北道，凡是出身此地的一律踩下去。从地域上切一刀后，两班人之内按照文脉、朋党等由再切一刀，切掉一半。最后两班人自家再切一刀嫡庶，又切掉一半。三刀切下来，剩下来的才能真正走上仕途——所以两班人虽然几百年里人丁滋生，但只要这三刀切得果断、果决，切剩下来的精华始终也就只有那么一批。而且，这和朝鲜王无关。”
“这和朝鲜王都没关系？”
“您看有哪个朝鲜两班人对这三刀下手的——不会有。因为凡是得了权，能对这三刀下手的，这三刀反而成了他们自己的护城河。所以朝鲜王只要稳坐虎台，看下面两班人自相残杀即可。如果您想让罗马也变成这样，只要在开始推波助澜，立几个小小的‘城池’，自然会有人跳进去然后开始垒城墙的。我看这新罗马里，有人信天主教，有人信东正教，有人信信教。有拉丁语、希腊语、波斯语——拉丁语和希腊语可比照北道禁锢。而不同的教门，也可以比照党锢。如此几刀切下来，罗马能切得比朝鲜还碎，自然能安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