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什么逻辑？他们直接觉得对方的神是魔鬼，那两边是怎么论到一起的？”
“如果我拿大明来比喻就是这样——上述观点如果能成立，根本上就需要先证明大明有善意。liangxyz.com那如果大明本身就没有善意呢？如果大明就是个大坏人，大明统帅朝贡国并不是为了建设大同世界王道乐土，而是为了抽狗筋，扒狗皮，吃狗血，然后驯服狗王来教训其他的狗。如果大明是这样大明，那还有尊奉他为天朝上国的必要吗？那只是暴君而已吧。”
“这...我觉得摩尼教说得也很有道理啊。对了，摩尼教是明教吧？那他们和基督教辩论的点在哪里？”
“嗯...”克里斯蒂娜把桌上的书摆弄成了三堆：“大致是这么个结构。左边是犹太教，中间是基督教，右边是摩尼教。犹太教，承认旧约，但是不承认新约。基督教，同时承认旧约和新约。而摩尼教，承认新约，但是不承认旧约。”
“哈？！”朱由检愣了一下，“这什么逻辑？为什么没有一楼，就先有二楼了?不承认原作但是承认二设？”
“因为摩尼教是跟着诺斯替主义来的——摩尼教就认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并不是真神，而是盲目痴愚的邪神。”
“等会等会！这个...这什么鬼?”他望向旁边的奥古斯塔，“真有这回事？”
“没错。”奥古斯塔点了点头，“盲目痴愚之神，就是摩尼教，也就是明教的概念。我不知道洛氏到底有没有看过，不过没看过也无妨，这是诺斯替教派共同的教义。总而言之，摩尼教认为这个世界并非由光明之神创造，而是由暗魔创造——中性一些的说法是，巨匠造物主，希腊人称之为demiurge。摩尼教认为，旧约上帝就是这么个巨匠造物主。他不是神性不神性的问题，它就是个坏人。”
“那新约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承认新约？”
“那是这套逻辑的延伸。”克里斯蒂娜接过话茬，“要先从伊甸园说起。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之果，难道真的有错吗？难道像动物一样生活在伊甸园每天吃果果就可以了吗？那和锦衣卫养的大熊猫有什么区别？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有智慧的头脑，人有思考的能力，人有抉择的能力。所以，给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果的根本就不是撒旦化身的蛇，而是耶稣弥赛亚！他是人类意识的解放者，引导人类对世界发出疑问，引导人类通过探求知识向真正的至高和超越迈进——摩尼教的思路，就是这样。”
“这...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啊。我觉得这比基督教说得有道理。那为什么摩尼教完蛋了？”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你难道不觉得这套东西太复杂了吗？二元论都是这样——非黑即白的一神教多简单？但是二元论要你发出思考，就像让亚当和夏娃吃智慧果一样。正是因为要绕这么一道弯，所以一般路过的民众谁听得懂啊，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听懂。所以唐朝的时候，和尚们风纪败坏，但他们发现摩尼教这个‘外道’反而守持极为严格的戒律，行事作风正派无比。因为，摩尼教的信仰都经过‘选择’，他们不是盲信。堕落，简单而令人愉悦。正义反倒是充满荆棘的艰涩苦修。摩尼教徒先对两者形成了认知，然后才选择吃下智慧果，离开伊甸园。正是这种选择，让他们比谁都要坚定。”
“但是没法传教是吧...”
“对，因为一般民众绕不过这道弯来，他们没法形成这个认知。佛教早先也有这个思路，所以佛教早期是学者路线。到后来就放开了，用公案传教，拜金身大菩萨什么的。反正一般民众又不用当‘觉者’，也不需要开悟，拜拜菩萨就行。隔壁一向宗，好家伙更直接，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能往生净土，比天主教还实惠，赎罪券都省了。”
“平台经济是这样的，先用点实惠增长流量。等垄断市场之后就开始杀熟了。啧，体感上我还是更喜欢把什么都告诉我的明教。那基督教后来是怎么应对摩尼教的诘问的？”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结果，信封诺斯替主义摩尼教虽然解体了，但是基督教自己反倒冒出来一堆诺斯替教派。诺斯替就像一个徘徊在各种一神论宗教上的幽灵，聪明人都容易改信。但你知道的嘛，吵架实际上比的不是谁有理，比的谁的声量更大。摩尼教传教太困难了，它擅长让别人寻思，寻思着寻思着就会变成异端，但它自己反倒没法传教。”
“哦，对了。”一旁的奥古斯塔提醒道，“有一家其实和摩尼教差不多。”
“哪家？”朱由检问。
“道教啊——你还记不记得《倚天屠龙记》里头明教的由来？宋徽宗派黄裳修《万寿道藏》，结果黄裳从里面悟出了九阴真经。实际的情况是，道教和摩尼教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道教直接把摩尼教的经书收做道藏了，而且毫无违和感。你还别说，确实像。因为诺斯替主义的炼金术士，和炼丹的道士正好专业对口。而且他们两边的理论基础都是让人‘自己选’，只是道教懒得传教，摩尼教苦于传教而不得。”
“这么说来...”朱由检想了想，“科普特那里，是不是有不少摩尼教的东西?”
“确实有。”奥古斯塔回答，“因为科普特教强调耶稣神人一体——这种性质和诺斯替主义非常接近，所以他们一直是摩尼教的同情者。在摩尼教灭亡后，他们也收纳了不少摩尼教的经文——所以搞得埃及这地方特别容易出那些喜欢瞎寻思的异端。把那些老古董搬出来翻译翻译，确实又可以让许多人开始寻思。说不定也能让教皇寻思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