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后面就由国姓来和你讨论粮食收购的问题。28lu.com”朱由检指了指左手边，和图曼隔桌而坐的郑成功。
“这件事难道大人您不直接插手？”
“这是经济问题。我代表帝国皇室，皇室不适合插手这种具体事务，这是我朝的规矩——具体的表述是，不‘与民争利’。所以，粮食的交易、接收，还有布施，我就全部交给国姓和他的兰芳公司了。好，你们慢慢处理，我走了。”
“恭送制台。”郑成功站了起来，对着朱由检离开的方向躬身——躬身时，两人相视一笑。因为这套动作是安排好的。
一直以来，朱由检都直接和图曼本人交谈。交谈得越多，属于“摩诃震旦”的“神秘”就衰减得越厉害，两人间的尊卑也在逐渐模糊。有时候，朱由检也在想要不要出门带着冕旒，把脸遮起来。看不到脸，神秘衰减得就会少很多。要是再不说话，只让别人传话，那就更神秘了。
根据前两天讨论得出的结果，朱由检并不把图曼的“报信”行为视为效忠，而是将其视为挑衅和试探。而会产生“挑衅和试探”，显然就是神秘度不足的结果。因此，朱由检安排了这套动作。
开会前，朱由检坐在中间，图曼和郑成功坐在两边，由此来把图曼的尊卑拉到和郑成功平齐的地步。简单交代后，朱由检离场，然后郑成功行礼，明定尊卑，进而把图曼和整个埃及拉到和兰芳公司同等的地位。
从这里开始，朱由检的工作就切割出去了——至于兰芳公司和埃及之间要不要分出尊卑，那是郑成功的事情，和他以及朝廷都没关系了。
图曼默然看着朱由检离开，对自己的跌落尚有些困惑。但等大门关上，门里头也就只剩下他和郑成功两个人了。
“等等！大人，你得把翻译留下。”
“没事，图曼先生，我们可以直接开始了。”郑成功靠着扶手，慢慢地说。
图曼愣了一下：“葡萄牙语？竟然有震旦人会葡萄牙语？”
“很奇怪吗？就和你一样，只要和葡萄牙人打交道，会点葡萄牙语很正常吧。”
“这么说，你们也被葡萄牙人封锁南部海岸了？”
“他们曾经试过，然后被震旦海军送海里喂鱼了——那些红皮的蛮夷，就得先打一顿才老实。先打一顿，他们才肯老老实实做生意。”
“红皮？”图曼第一次听说这种称呼，“红皮是什么？”
“当然说的是欧洲人。你没发现，欧洲人的皮都是红的？哦~~你也是红皮。你怎么和本地人不太一样呢？我看本地人都和波斯人长得差不多，倒是你们马穆鲁克都是红皮。”
图曼把自己的手抬到眼前——四十五年来，他可从没觉得自己这个从高加索来的切尔斯克人是什么“红皮人”。但听郑成功这么一说，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好像确实有点红。
“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是红皮人吗？图曼先生。”
“没有...我们一直觉得自己是白人。”
“白人？！”郑成功指着自己的脸，“真是指鹿为马，简直是马鹿。你们红皮人不是擅长造镜子吗？你们就该用自己做的镜子看看，看看自己的皮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好了，红皮的图曼先生，别看你的手了。”
“造镜子的是威尼斯人，我们...”
“诶呀，都一样都一样。”郑成功摆了摆手，“我分不清你们这些红皮人的长相，都长一个样。我代表‘兰芳行政服务股份公司’，持有震旦天子颁授的皇家特许状，被授予了垄断南洋贸易的皇家特权。”
“等等...南洋？！可埃及靠着震旦的方向应该是印度洋。”
“我们说是南洋就是南洋。什么印度洋？没听说过。只要在我国南边的，都叫南洋。在西边的，都叫西洋。在北边的，叫北海。在东边的，叫太平洋。”
“等等...为什么只有东边的有名字？”
“因为太平洋象征着天子统治下的太平乐土，大同世界。至高无上的圣天子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治理着摩诃震旦的神圣土地。而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就派来和你们这些蛮夷打交道了——将来还有其他的震旦长官会来埃及指导你们，你们要心存感激，因为他们可都不太情愿来这蛮夷地界手把手教你们如何进步。”
“那...那凤凰王大人呢？”
“他不一样，整个王师都不一样。王师手持天子符节，是代替天子讨伐蛮夷的。但他为人宽厚，宽恕了你先前冒犯的罪过。他也觉得蛮夷可以慢慢教化，在刚刚归顺天朝的时候不懂上国礼数情有可原，就像孙猴上天似的——孙猴是谁你不用管。只是你得记着，等礼部派人来教礼之后，你就不能这么放肆了。”
“这...”图曼眨了眨眼，面颊上的肌肉不断抖动，眉毛越来越拧巴。他在郑成功面前并没有完全收敛住表情，他的愠怒完全写在脸上。
“怎么，你还不习惯？”郑成功喝了口茶，“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在国内也不怎么被人待见。”
“唉...这世道啊，总是那么难办。早先被奥斯曼压迫，现在换了个主人竟还是这样。”
“我可以告诉你有哪些不一样。”郑成功放下了茶杯，“朝廷不在乎钱，因为朝廷有的是钱，这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天天从我眼前经过。他们从世界各地搜刮来的白银，统统都送去了震旦，却仅仅从震旦带回来一些...瓷盘子，还有丝绸，以及白糖。震旦竟然用这些土里就能种出来的东西，换来西班牙人开垦新大陆来的血钱，铁钱。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有时候我很喜欢奥斯曼的公平循环论，那要的就是公平。我们这个世界最缺的就是公平。”